白爺話說到了這份上,明德感覺再不坐,便有些矯情,無禮了,於是一屁股便坐了上去。
剛一坐上去,明德便感覺這椅子不穩當,身子幾乎要朝後靠了去,一個後仰摔跌在地,連忙以馬步支撐,將重心朝前,卻又忽然感覺椅面也有問題,大腿的力道若再重一些,只怕椅面會垮塌,便將整個身體,朝上虛去,以雙腿牢牢支撐身體,使得屁股只是輕輕貼於椅面,甚至,屁股須微微抬起那麼一點點。
現在才明白了白爺要自己坐這張椅子,並非是以禮相讓,而是一種另類的考驗。
白爺看着明德的坐姿,淡淡一笑,「你這般坐姿,到底算是坐穩了,還是沒坐穩?若是這般彆扭,何必又坐,反不如站着舒服,哈哈哈」
為了維護身體的平衡,不使自己摔跌出洋相,同時,又不至於損壞了椅子,明德以馬步支撐身體,說是坐不如說是半站,儘管有功夫,可以穩定身體,但如此一來,再怎麼功夫高,都沒有那一份真正坐下的悠哉、從容,更莫談什麼享受了。
犯人們看着明德坐姿,有人在笑,有人在交頭接耳,有人怔怔若有所思,有人皺眉連連嘆息。
白爺圍着明德一圈而走,邊走邊說,「在監獄,沒人敢坐我這把椅子,今兒我讓你坐了,便是想看看,你到底是怎樣的坐法?」明德曉得白爺已經考驗過自己,有了他自己的判斷,便一下站直身子說,「白爺,這椅子我坐不穩」
白爺哈哈大笑,一頭的白髮隨着笑聲全都抖了起來,又抬起袖子,擦着眼角一點淡淡的白色眼屎,將手搭在明德肩膀上,拍了兩拍,「你將你的故事說一遍,我坐在這椅子上聽。」
白爺一屁股坐到了椅子上,兩手扶着椅子扶手,翹起了二郎腿,後腦勺靠在椅背上,一副優哉游哉,從從容容的享受模樣。
明德這才觀察到椅子的玄機椅子的四條腿上,表面看似有雕花紋飾,油亮放光,實際上,每條椅子腿,都不是完整的,前面兩條腿,分坐兩截,後面兩條腿,分為了三截,內中卻又以卯榫相合,但卯榫又不是完全的恰恰尺寸,總留了那麼些伸縮迂迴空間。椅腿表面的那些雕花,恰又是聯結之物,使得椅腿既有伸縮、彎曲、擺歪、斜傾之尺幅空間,整體又不至於斷裂開來。
這時,監室外面的鐵鈴鐺搖響了,監室的鐵門,嘩啦一下被推開,白爺坐在椅子上,向犯人們揮揮手,「都出去轉轉吧」
犯人們出外放風去了,刀疤和獨眼走在最後面,白爺沖他們喊了一聲,「把門關上!「
監室里就剩下了明德和白爺兩人。明德見白爺坐得那般從容悠然,似有許多的話要講,便向白爺彎腰,「請白爺指點。」
「你有如此身手,到了這裏,卻又隱忍不發,深藏不露,連逮虱子和跨騷都能過」白爺言語中充滿無盡唏噓意味,「你試圖想努力地改變自己,重新活出一個自己,這沒有錯!可是,你對自己定位不准,該拿起時拿不起,該放下時放不下,全沒有找到你自己的所在,沒有一個平衡你心法的東西,甚至,你有些自怨自艾」
「在白爺面前,我不願說虛話」明德說,「到現在,我才意識,我有幾斤幾兩,我並沒有看清楚」
白爺連連擺手,「倘若僅僅是沒有看清楚你自己,這倒也罷了」
白爺長嘆一口氣,「這世間沒有看清自己的人,太多太多,沒有看清楚的,以為自己看清楚了,本已經看清楚的,反認為沒有看清楚,認為還應該是這樣的自己,那樣的自己。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人必須有一個『恆我』,有了這一個『恆我』,你就不會再去搖擺,再去虛妄,再去考慮自己幾斤幾兩的事情了,你就是你,恆我在那裏,無須懷疑」
恆我?明德對這個陌生的詞,一時不甚理解,知道恆是恆久的恆,那麼,我是恆久的我麼?無論時間怎樣流逝過去,要保持住某種東西麼?又或者,是從起初的一個時刻,便要為自己找准一個東西,抱守住,依循着,不偏不倚麼?這個所謂的恆我,便是人的自我定位?
明德從椅子上站起來,「白爺,你為何要幫我?」
白爺連連擺手,「不不不,不是我要幫你,是我自己在考我自己啊,人沒有恆我,猶如無根之草,有風有浪了,自然就隨波逐流。」
「你是覺得我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