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
楊遠沒想到自己居然能在最後那場席捲全球的****中倖存下來,那麼多大人物都沒能活過最後一天,他這個小小的天文學研究生居然保住了自己的命。
他還站在那片熟悉的草坪上,只是記憶中原本高大潔白的天線如今已經淪為一堆焦黑的廢墟,鋼架奇形怪狀地扭曲着,看上去像某個後現代派藝術家的雕塑。
老人拄着拐杖站在他身旁,一頭白髮,這短短一個月中老院士仿佛蒼老了十年,但老人本已有八十高齡,這讓楊遠對他的身體狀況非常擔憂。
「沒事沒事……我這把老骨頭還撐得住。」老人搖搖頭拒絕楊遠的攙扶,「小遠啊……你家裏沒事吧?」
「房子塌了。」楊遠低聲說,「但人沒事。」
偏僻的山村受到的影響並沒有楊遠想像中的嚴重,村民們習慣了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規律生活,這種古老的作息規律在千百年來一代代傳承下來,外界野火般的瘋狂情緒沒有燒到這裏,對於村民們來說,所謂月面上的倒計時和世界末日,不過只是除了對明年麥子棉花收成擔憂之外,又多了一件憂心的事而已。
他們憂心的事已經夠多了。
「沒事就好……沒事就好啊。」老人微笑起來,他的雙目依然明亮,「現在一切都過去了。」
「是啊……都過去了。」楊遠點頭,他從未想過人類的瘋狂會如此可怕。政府最終還是崩潰了,絕望的人們把怒火和憤懣歸咎於政府,人們走出家門組成浩浩蕩蕩的大軍,龐大的人流衝破了所有政府機構的大門,人們的怒火幾乎焚燒了一切。
國家天文台作為相關部門首當其衝,台長疏散了所有的研究人員,獨自一人坐在運控大廳中面對失去理智的人們,平時衣着光鮮彬彬有禮受過高等教育的社會上層人士們此時與乞丐混混流浪漢處在同一立場,披頭散髮口不擇言地怒罵老台長的無能。
不知道是誰第一個投出了手中的石頭,法不責眾的僥倖心理與狂熱情緒讓人群開始紛紛向正襟危坐在大廳中央的無辜者投出自己手中的雜物,當台長倒在血泊中時門外響起驚雷般的爆炸聲。
他們炸掉瞭望遠鏡。
人性與道德完全淪喪,整個世界一夜之間回到了十誡之前,人們在自我毀滅中自娛自樂。
這天晚上零點,月面上的倒計時歸零。
整個世界都停下來抬頭看月亮。
龐大的數字緩緩消失,那些巨大的板塊緩緩移動合攏,月球再一次向人類露出了那張熟悉的面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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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有人都在等待世界的毀滅,沒人知道接下來會發生什麼,月球或許會如有些人所言劇烈爆炸,碎片將摧毀地球上的所有生物。月球或許會打開一面龐大的凹面鏡,把陽光聚集在地球上蒸發掉所有的水分,或者乾脆減慢公轉撞上地球兩者同歸於盡,月球想要毀滅地球實在太簡單了……無論是哪一種,人類都不可能逃過一劫。
但什麼都沒發生,月球沒有爆炸,沒有凹面鏡,仍然以1.02公里/秒的速度在軌道上運行。
真的什麼都沒發生。
人們注視着月亮划過天幕落在地平線下直到東方發白太陽升起。
蓬頭垢面歷經磨難的人們面對燦爛的晨光,突然意識到這一點。
新的一天開始了。
上帝在人類發展這部歷史大劇中插入了一個小小的彩蛋,如今彩蛋結束,劇情又重回正軌,與數萬年的人類歷史想比,短短一個月幾乎可以忽略不計。
後來有人說,歷史開了一個玩笑,嚇死了半個人類文明。
「古人有句話,叫……自作孽不可活。」老院士上前撫摸着望遠鏡坍塌的支架幽幽嘆氣,「真是自作孽啊……」
「歐陽老師。」楊遠出聲叫住老人,「現在我們怎麼辦?」
「無論怎麼辦,地球仍然繞着太陽轉,月亮仍然繞着地球轉。」老人緩緩說,「人們還是得活下去,因為明天早上太陽照常升起啊。」
月亮爬上枝頭,夜幕下玉盤光潔明亮,再也沒有任何數字。
楊越默默無言地低頭,令人驚奇地是狗尾草下那個螞蟻窩居然還在,螞蟻忙碌地進進出出搬運泥土和食物,這些渺小的生靈似乎從來就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