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良璋今年三十有九,嘉慶丁卯科的秀才,平時給莊裏大戶人家的孩子開蒙講學,是個夫子模樣。
他用過早茶,趿着鞋,托着一根旱煙袋走出門,抬眼瞧見個穿粗布衫的濃眉大個子進了院,當即把臉一板。
「兄長。」
洪良玉走到哥哥面前,恭敬地打了個招呼。
「昨天晚上跑哪兒去了?」
「和幾個舊友吃酒,聊得興起,天又晚了,在朋友家歇了一晚。」
「是你跑船時候的舊友吧?」
洪良玉支支吾吾半天,說不出去一句完整的話。
洪良璋嘆了口氣,從袖子裏排出幾枚大錢遞到洪良玉的手上:「你去買些皂莢回來。」
洪良玉沒想到哥哥居然不發火,攥着幾枚大錢問:「買皂莢做什麼?」
「買了皂莢,把脖子和臉洗乾淨。等東窗事發,官府把你跟我,把你嫂子,把小彘兒都抓去,拉到法場砍頭,伸出脖子來叫刑官兒瞧一瞧,是顆白淨的頭顱,不至於招人恥笑。」
洪良玉被憋得滿臉通紅,一句話也說不出,站在原地直作揖。
洪良璋看也不再看他,把煙杆倒着支在門後,轉身進了屋,啪地一聲柴門合上。把洪良玉晾在了院裏。
偌大的響動驚動了廚房的劉氏,她順着灶沿抬頭張望了一眼,便把頭低下不理,翻炒着鍋里的臘肉。
直到晌午,家中都用了午飯,洪良玉還站在院裏。
「良玉啊。」
劉氏端出一碗冒尖兒的糯米飯,上面蓋着一大塊臘肉,遞到洪良玉面前。
「你哥哥他就這脾氣,氣消了就好了,你下午還要上工,吃不飽怎麼行?甭往屋裏看,有我呢,放心吃。」
劉氏三十出頭,生的不醜不俊,是個尋常婦道人家,脾氣有些潑辣,但鄰里口碑很好,熱心腸。
「謝謝嫂子。」
洪良玉接過海碗,一時有點不知所措。
劉氏這才轉身進屋,把門關上。約莫過了一袋煙的時間,細密短促的爭吵從內屋傳出來。
「你要真護着彘兒,給他些錢,叫他自立門戶去!要是錢不夠,就把我首飾盒子賣了給他,這也為你弟弟着想,他三十多歲的人,成天被你教訓,他心裏就不埋怨?咱們不要白白做了惡人。」
「自立門戶?現在到處都在抓紅匪,他臉又生,你叫他去哪兒?良玉和我一奶同胞,我總要照顧他。」
「呦,你照顧他?你沒聽見人家說?下南洋,保廣州,紅毛鬼都殺了三四個!這是多大能耐?要不是惦記有你這個哥哥,人家都要跟着天保仔,到婆羅洲去了!還用你個酸秀才操心?」
「你小點聲。」
「我省得。」
洪良玉身懷高里鬼血脈,一丈之內能聽到蚯蚓挖泥的聲音,兄嫂二人的爭吵自然瞞不過他。
他低頭看了一眼端着的海碗,劉氏一時粗心,忘了拿筷子給他,只是現在去叫門,實在不合時宜,洪良玉倒也不在意,他蹲在院裏,伸手抓了一把米飯塞進嘴裏,狼吞虎咽吃了起來。
手掌托不住的海碗,洪良玉只七八口就連米帶肉吃了個乾淨,他抹了抹嘴,等了好一會兒,耳聽得屋裏動靜歇了,才沖屋裏道:「哥哥,嫂子,我去上工。晚上就不回來吃了。」
劉氏隔着屋門回道:「不回家吃難道餓肚子麼?我問過炭頭兒,你們亥時便放工了,我留着湯鍋等你,別又讓你哥哥生氣。」
「確實是有事,前陣子窯里一個工人前陣子中煤炭毒死了,他家裏只剩胞妹,工上湊了些錢,托我送去。」
洪良璋聽了,也只能答應:「那好吧,東主說最近不太平,到處都有流匪,你路上小心些。」
洪良玉轉身要出院,只聽籬笆外面有人高聲叫道。
「洪先生,洪先生。」
來人穿一身灰布長衫,亂糟糟的髮辮被瓜皮帽子遮住,帶黑框眼鏡,兩撇狗油鬍子隨着嘴角的翕動上下翻飛,看上去有幾分卑瑣和狡猾。後面跟着兩個短打民夫,身上扛着米袋和豬肉。
那人也注意到洪良玉。
肩寬足有兩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