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國子監緋聞錄
店裏侍童推一架半人高、底帶四個軲轆的小車來,車面挖六個圓掊坑,燃起旺炭,火舌舔舐着一碗一碗紫甌底,內里不曉得燉的甚麼,頂得圓蓋兒「嘭嘭」地響動。
至沈楊二人桌跟前,那侍童揭開蓋,一股奇異的甜香彌散開來,覷得那物瑩潤如脂,表面凝着層薄薄皮子,顫顫晃晃的,是關外流傳來的糖蒸酥酪,一兩銀子一甌,也就京城的達官貴人享用的起。
侍童小心捧了甌兒欲給沈澤棠,卻被沈容抬手攔下,他肅着臉道,我家大人不吃這物。
楊衍哼嗤一聲,自接過去,因着滾熱,端起慢慢吸盡,想了想笑道:」沈大人好沒口福,這酥酪脂油甘沁,呷在嘴裏鮮香繞舌,順喉下融澈心脾,是難得的美味。「
沈澤棠表情很隨和,仍微笑着道:「確是無此口福,不能嗜甜,否則渾身起滿紅疹,癢忍難耐。」
楊衍忽得憶起一樁事來,每每下朝會,宮裏都會備精緻茶點,供這些寅時就進宮的官員享用,有一回他拎着木樨糕回寺,欲給馮舜鈺嘗嘗的,結果他撫着圓滾滾的肚皮,打着嗝說:「巧着遇到沈大人,他不嗜甜,把熱糕都給我吃啦。」
那嗓音跟他手裏提的糕般,軟糯的很,他似乎從那時起更鄙夷馮監生了。
他倒把這茬給忘記。
收轉回心神,卻見沈澤棠嘴唇張闔說着甚麼,他開口打斷:「煩沈大人重說一遍。」
沈澤棠靜靜地看他一眼,端起琺瑯鍾兒吃口茶,再放下。
他朝堂縱橫捭闔,早過了輕易會被激怒的暴躁年紀,而楊衍若此性不改,即便再有賢能,仕途也終將難展。
他吩咐沈容給火盆里再添兩塊獸炭,覷眼望簇簇猩紅重新燃旺,這才不疾不徐道:「楊卿於洪順四年,任翰林院修撰半年未余,因病解職離開京城,回故鄉南直隸休養,直至六年重回翰林院,後掌院事,九年擢升大理寺卿,官運雖享通,但因你不曾有觀政過,除大理寺外,對其它各部職能想必不清。」
楊衍臉色變了變。
這朝堂官員除黨同伐異外,還有南北地域之見,如沈澤棠者,同李光啟、徐令及高達等同為京城子弟,自幼相熟相知,又是同窗同僚,彼此之間十分親厚。
而楊衍身為南人,考功名進京入仕,後又離開再復回,加性格使然,與眾官員關係冷疏,他難放低身段屈就,而高達等也不鳥他。
他雖才謀卓箸,政績斐然,卻也無甚同僚之誼可談,此時沈澤棠的直言不諱,還是一語戳到他痛處。
沈澤棠繼續說:「我不妨將吏部職掌講與你聽,吏部掌天下官吏選授、資任、遷述、考課、微勛等之法,務得實才以臻治效;考百官功過善惡之課,定官製品級之等,吏部以四才三實之范選授人才。」
&品以上官由皇帝親自任命,四品以上由內閣提名皇帝准批,五品以下官則由吏部清吏司選授注擬,並報吏部尚書審復即可。即便對尚書審復有疑義,至終報內閣重新核定。「
他頓了一下,淡淡道:」所以楊卿方才出言,未經你首肯,馮生哪裏也不許去,想必是句玩笑話罷。「
話意昭然若揭,首輔如今空缺,內閣議政由次輔把持,他楊衍阻撓舜鈺出京歷煉,即便告到南天門,也逃不出沈澤棠的手心。
楊衍目光陰鷙幽冷,冷笑一聲:」沈大人竟也需用官威壓人,實在勝之不武。「
沈澤棠笑着搖頭:「楊卿此言差矣!馮生不過歷事監生,卻被提拔五品寺正一職,是他能得你這伯樂賞識的福氣。但其資歷確實尚淺,難堵悠悠眾人口,我又不忍封駁楊卿愛才之意,帶她出京歷煉倒是一舉兩得的法子,楊卿該高興才是,實不該再來阻撓。」
楊衍閉閉眼睛再睜開,甚麼叫搬起石頭砸自已的腳,他算是頓悟了。
沈澤棠該說以言盡,站起身披上黑色大氅準備離開,卻聽楊衍沉聲問:「沈大人巡察所經之地,多有貪官污吏橫行,流民盜寇出沒,要你命的怕是屈指可數,你以身涉險算罷,還要將馮生牽連其中?這就是你對他的深情厚意?「
沈澤棠本不想回他話了,走了兩步,還是笑道:「死生契闊,與子成說,鳳九有何所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