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親強忍悲痛,跟親友商量殯葬事宜。眾人主張早點發喪,入土為安。母親則另有想法:她更多考慮一家人今後怎麼生活?經濟來源是商店,而欠商店貨款的顧主不少,數額不小。丈夫因為在外地討賬染上傷寒,醫治無效而亡。母親想這筆錢不要回來,對不起丈夫生前辛苦經營積攢的數目不菲的資本,對不起丈夫奔波勞碌染病不治的亡靈。更發愁一家人生活難以維持。
如果債主知道丈夫去世,會不會有人賴賬?如果說病了,急需錢治病,他們也許會看在多年生意交往的份上,看在丈夫老實忠厚的份上悉數還錢。
母親跟子女們和幾個至親商量,她說出想法:父親的欞柩暫停家中,親屬們不披麻戴孝,不哭喪不弔唁不嚎啕,叮囑全家上下對外一律封鎖消息。大姐英馬上反對:「不哭喪不嚎啕,你能做到,你有自控能力,我做不到!那是我親爹!不弔唁?我爹是個人物,他不是無名之輩!」說完,坐在地上大聲嚎啕。親友在旁極力勸慰:「你娘說的有道理,把欠賬要回來,減少對生意的影響,全家人生活才有依靠。」二姐榮走過來數落:「起來吧,啊,活着不行孝,死了瞎嚎啕!不顧活人,祭死人。」英聽了,馬上從地上站起來要跟榮幹仗。大家趕快把英拉走。
哥哥嫂子同意母親的想法,哥哥提出具體問題:「現在是初春氣溫低,可是時間長了,屍體會腐爛,要進行防腐處理。」哥哥找了兩位有經驗的老者。老者建議:死者嘴裏含上水銀,屍體周圍放上冰塊降溫。於是把父親屍體抬到後院,由專人看護。
母親和至親們商量,兵分兩路:一隊精明能幹平時參與財務的得力員工,到幾個欠債大戶家討債。債戶們聽說老闆病了,尤其聽說是因為年前要債,一路勞累受了風寒才病倒的,心裏多少有些歉疚,都趕快籌錢。幾日後大部分欠款討回。朋友們對母親更是刮目相看,說:「李夫人睿智,敢作敢當,有氣魄有膽量。她的決斷使公司的經濟損失減少到最小。一個婦道人家,難得呀!」
另一路人聽從主事調遣,準備喪葬事宜。停靈兩七後搭靈棚,開始弔唁。弔唁的人群絡繹不絕,親戚、朋友、同學、同行祭拜後,遲遲不願離去。新華街上的商鋪老闆們一個不落地來弔唁,同行說:「人說同行是冤家,我們這條街上的同行是朋友,李老闆像磁石一樣,把我們吸引在一起,團結在一起,有錢大家賺,有難大家幫。他不該走啊!」
請來一班和尚念經,兩班吹鼓手輪番吹奏哀樂,兒女們披麻戴孝守靈七天。三七那天,親屬們一身白孝服,父親的棺槨放在一輛用白綾裝飾過的馬車上,馬車在前面,緊隨其後的是手執招魂幡的兒子、孫子、男丁們,坐在後面馬車上的是穿白帶孝的女眷,再往後是親戚、好友。送葬的隊伍白乎乎一片,站滿一條街。街兩邊站着淚流不止自動送葬的鄉親們,大家痛惜他壯年早逝。父親葬禮那天,天色陰沉下着小雨,大概天公也在為他落淚吧。
母親悲痛欲絕,三天水米沒打牙,三天在床上沒睜眼,她心裏翻騰着思考着:「頂樑柱沒有了,掙錢養家的人沒有了,心疼我愛我的人沒有了,我今後怎麼辦?隨他而去是最好的解脫,可是孩子們怎麼辦?我再哭出個好歹,辜負丈夫臨終囑託啊。」母親思來想去,她頓悟了:存者且偷生,死者長已矣。我得活着,我要撐起這個家,於是她擦乾眼淚,振作精神。第四天她把兒女們叫到床前,她的眼腫得眯成一條縫,身體斜靠在床頭,聲音微弱然而堅定地說:「人總是要死的,只是早晚不同。你爹沒了,可他的希望還在,那就是你們。你爹善良厚道勤勞誠信的好品德永遠是你們的精神財富,他就是你們的榜樣。咱全家人都是至愛沒有親疏,團結一心苦難同當。」母親的話就是我們向父親在天之靈的宣誓,我們一輩子都在實踐着自己的誓言。
父親在公司是老闆,他去世後,一家人商量,公司關門歇業還是照常營業?關門不僅當下沒有買賣,沒有利潤,對以後的生意也有影響。老客戶供貨商進貨人,是否會另找門路,另易其主?等到重新開業,各種關係要重新再續,經濟損失大,只好不停業。哥哥是孝子,服喪期滿才能上班,店裏只好由一個股長和三個職員盯着。股長動嘴行,工作不踏實,應該進貨,應該出庫,他都往後推,搬搬運運累人呀,操心呀!晚上值班的時候,別人豎着耳朵睡覺,他
第三十章 弱母鐵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