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哥除了經商別無所長,他盤算今後怎麼養活一家人呢?
考慮一段時間之後,他和幾個境遇相同的人商量,組成排子車運輸隊,每人一輛排子車,憑力氣謀生。
哥哥拉排子車,靠出力掙錢養家。排子車要裝載幾百斤乃至上千斤貨物。他從來沒幹過那麼重的體力活,走遠路也受不了。一次他去縣裏送貨,卸貨之後,正好有一個商人要僱用車輛往城裏拉大蒜,那人看見哥哥白白淨淨文質彬彬的摸樣,問:「你拉得動嗎?」為了多掙錢,他毫不含糊地說:「沒有問題!」他撐着勁裝上一千斤的大蒜,連水都沒有顧得喝一口,只啃了一個涼窩窩頭,扭頭趕往回城的路。
他攬這個活太勉強,重載上下坡最發怵,遇到上坡路他把雙手緊緊握住排子車把,把車前面一根繩套挎在肩膀上,伸着脖子用力往前拉。臉憋得通紅,脖子上的青筋暴多高。腳下打滑,他乾脆把鞋脫掉光着腳走,走兩步倒一步地豁出命往坡上爬,一旦控制不住排子車,連人帶車就會滑到坡下的深溝里,後果不堪設想。哥哥一路走一走歇一歇,咬牙堅持終於回到城裏,交貨的時候他一點力氣都沒有了,是別人幫忙卸車。
回到家哥哥三天下不了床,腿腫得很粗,腳底板被小石頭、玻璃碴子扎得血里呼啦,全家人看了都很心痛。母親開導說:「你不能跟自己過不去,愛護自己就是愛護全家,干不動再想別的辦法,沒有過不去的難關。」嫂子也在一旁相勸。哥哥說:「沒事!力氣是鍛煉出來的。在商店頂個資本家的帽子,今天審查明天核算,被懷疑的滋味太憋屈。寧願身體受苦,不願意精神受壓制。」
哥哥在家休息半個月,腳上的傷長好後又去上班拉車。他干幾天歇幾天,搬運公司是集體單位記件工資,幹得多掙得多,發工資時他工資領得最少。為了維持生計,嫂子五更起床為軍隊拆洗被褥,連夜在月光下縫製,第二天交工,為多掙幾角錢起五更搭半夜趕時間。五姐十六歲進了紗廠。母親重新支起織布機,紡線織布到集市去賣。後來托人在粉筆廠找了一份業餘零活——糊粉筆盒。哥哥去粉筆廠領材料:裁剪現成的一捆一捆的硬紙片,幾斤牙磣不能吃的面。晚上母親打漿糊,哥哥教大家怎樣摺疊硬紙片,怎樣用小刷子抹上漿糊,漿糊要不多不少,少了粘不住,多了紙盒沒有糊完,麵糊沒有了。糊兩個紙盒給一分錢,大人孩子圍坐在一盞煤油燈下,忙活糊紙盒。我們用心學習幾天,就出徒了。大家一邊幹活,哥哥一邊給講《聊齋》、《劉公案》、《烏盆記》等偵探破案的故事,我們忘記睏倦,每天熬到半夜才收工。一家人一個月能掙三四元錢。去粉筆廠送紙盒的時候全家出動,大包小包的背着扛着。每當送紙盒領到錢的時候,總要買一斤花生二兩水果糖,孩子大人一起打打牙祭。
苦日子一天天熬着,一家人常常苦中作樂,過春節最熱鬧。金鎖興致勃勃書寫大紅對聯,鋪紙研墨瀟灑揮毫,然後工工整整貼在門上。我們家院子狹小,一條窄長的胡同通向大街,在胡同口安裝一個木板子門,那門是哥哥自己用木頭板、鐵釘子釘成的,左右兩邊埋在地下兩根木頭樁子,把木板用鐵絲拴在木樁上,能開能關就算是院門啦。門不怎麼樣,過年貼的大紅春聯卻很引人注目,過路行人頓足欣賞,一個人說:「這春聯寫得好,書法很有功力呀!是老秀才寫的吧?」另一個說:「是他家十三四歲的孩子寫的。」「啊!這孩子是未來的書法家呀!」二侄子銀鎖拿着一小掛鞭炮愛不釋手。嫂子徵求母親意見:「娘,這塊豬肉分成幾塊?」母親說:「一半做餡,少放肉多攙菜,起五更包的餃子要管吃飽,還得剩點,吉慶有餘呀。剩下一半分成兩塊,一塊燉肉,另一塊再分開,一塊做醬肉,一塊留着炒肉絲。這叫樣樣齊全。」其實那塊肉只有三四斤,說得那麼熱鬧,像買了一頭豬一樣。「娘,你是說繞口令吧,一半又一半的。」我打趣道。母親說:「窮找樂呵唄」。
五更起床第一件事是給母親拜年。母親端坐在椅子上,以哥哥為首必恭必敬給母親磕頭跪拜,依次是嫂子、姐姐、我,之後是侄子侄女們磕頭。我們用這種傳統方式也是最至誠的方式,表達對母親的尊敬摯愛和孝道。母親從貼身口袋拿出壓歲錢分發給孩子們,錢雖然不多,那是母親紡線織布換來的,一分一分攢下的。看着我們高興地接過壓歲錢,母親非常欣慰。她常說
第五十四章苦中作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