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鳴在天邊炸響,慘白電光刺亮海面。
陳沐看見一張臉,臉的主人有深陷的眼窩、高聳的顴骨、乾枯的鬍鬚與疲憊的眼圈,那雙眼睛也看向他。
直覺告訴他,那就是曾一本。
光亮一閃而逝,時機也稍縱即逝,抽出短手銃打過去只有一片黑暗,陳沐亦不知究竟有沒有擊中,只知道他已率戰船穿過倭寇龐大的船隊,而另一邊陳璘也同樣撤出戰鬥。
身為閩廣沿海出色的水師戰將,陳璘知道何時挑戰,更知道何時撤離。
短時間接觸的戰鬥讓陳璘意識到炮戰的確像陳沐所言並不佔據優勢,但火船燒過去成功打散倭寇船隊陣形,藉此時機將距離拉近至數十步,跳幫奪來一艘大廣船,接着縱火燒毀兩艘福船,一陣炮銃齊發殺傷倭寇不少水手,接着借蜈蚣船在敵軍左翼翻江倒海之際率隊漸行漸遠。
當然,該有的火炮支援必不可少。
他才不擔心陳沐,兩艘蜈蚣船一輪齊射就有三十多顆炮彈,再加上香山搗鼓出那些奇怪的玩意兒……陳璘知道他只要照顧好自己,就是不給陳沐添麻煩。
陳朝爵可看得清楚,他是縱火的行家,但凡跟他接戰的船,別管能不能打過,反正是肯定要燒起來的,但陳沐不一樣。
蜈蚣船橫衝直撞地從倭寇船隊左翼快速經過,連片刻交戰都沒有,戰果卻像一股子瘟疫,只要接近這兩條大蜈蚣的敵船不論大小,不是桅杆斷了就是無人操舵,全都晃晃悠悠脫離陣形……大船至少五六條!
人都被殺光,船帶回去修修還能用。
那是真正的殺手,比他這縱火犯強得多。
跳幫戰讓海面處處伏屍,陳沐經過的地方是沒有多少伏屍的,只有那些無人操控的戰船漸行漸遠。
蜈蚣船想脫離戰線太容易,他們比福船快得多,有一戰之力的福船追不上、追得上的小快船打不過,事實上也沒人去追他,曾一本的心態在這場海戰中發生變化。
在新安縣收整潰軍時,曾一本並不覺得他吃了敗仗。
雖然損失比官軍大,但抄掠整個新安與廣城郊外讓他收穫頗豐,那些財富被他裝載船上帶走,只要能回到南澳變賣掉,至多一年他就能帶着更強大的艦隊與更多閩人組成的海盜重新殺回來。
但這場發生在夜間的海戰不同。
不算那四條空載的鐵索白艚船,曾一本失去了至少十二條大船和少數小船,關鍵不在船而在船上搶來的那些貨。
再打下去,他將連這次出海的成本都收不回來,對他而言這才是真正的失敗。
而在他損失的那些滿載貨物的大船中,多半是那兩艘蜈蚣船乾的,曾一本怎能不恨?
「傳令各船,蜈蚣船再接近就貼上去和他銃戰!」曾一本不屑地扭頭看向桅杆上被打出的淺坑,「官兵的銃歪得很!」
陳沐要知道曾一本對他銃術的評價,他非要開船回來把曾一本座艦撞沉不可!
什麼叫歪得很?
你家陳爺用的是手銃啊你懂不懂,平地都只能打三十步的手銃,別說在海上顛來晃去了,要是陳爺胳膊好着你試試,讓你先跑五十步也一銃斃了你!
但陳軍爺並不知道曾三老小看他,這會兒正美着呢。
「撿回一條命,陳兄你那傷亡如何?」
海寇的船隊打完就跑,陳沐和陳璘沒那麼急,只要航向是對的他們才不管曾一本要跑多快,福船放下接舷戰時的長板,二陳在海上聚首。
陳沐張望着搜尋到屬於香山的福船,瞧見魏八郎頂着鐵瓣盔好像沒缺胳膊少腿,放下心來,「我兩艘船是撿回條命,海戰真危險,一炮打准就砸死老子七個弟兄!」
陳璘皺起眉頭,「你就死了七個人?」
「哪兒能啊!」
陳璘的臉上剛浮現瞭然,邊說着「傷亡無可避免,銃來炮往……」
「還被銃打死仨!」就見陳軍爺一臉苦惱地搖頭,伸出三根併攏的手指在吊臂受傷的手心輕拍,「往後這種事得少干,太危險了!」
按說友軍傷亡少點兒是件好事,可陳璘聽着就像吃了蒼蠅,歪頭望向別處,「回去陳某就上手本,造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