總督衙門的官吏剛好是陳沐熟識的人,他出來不是向陳沐傳達總督讓他進去的消息,反而是讓他離開,出城。
出城沒多遠,又有總督衙門的官吏在城外久侯,帶着他繞了半座外城,開已經宵禁的城門入城走總督衙門偏門入府。
「老夫沒想讓你進衙門,你要是不來,在香山什麼都好做。可你來,香山的事今後就不好做了,你知道?」
憑空去想,考驗的不是人的智力而是想像力,但如果有了提示再去猜測,考驗的就是智力了。
總督張翰的態度說不出上冷淡也算不上熱情,讓人備下些飯菜,並未問及香山發生的事,而是好像閒聊。
讓陳沐有心想要上報香山截下的貨物,卻不知從何說起。
「老夫做過御使,說起來也曾是言路上的人,知道輿情,也知道輿情皆有真假。真假有時很重要,凡認真理事,就沒有不受到詆毀的。」
張翰年歲很大了,說起話來慢條斯理,像最初陳沐在這個衙門見到他時那樣,看上去性情有些軟弱。
「但有時真假也不重要,做官,做的不是對錯,世上沒人是對的,有人覺得你對,就一定有人覺得你錯。如果所有人都認為你做是錯的,哪怕你做的是好事,它也成了壞事。」
張翰不是吳桂芳那種不苟言笑的老大人,他很愛笑,只是笑得刻意不夠真誠。這大約是出身言路的老毛病,就算是真笑,也讓人覺得他有下文。
陳沐點點頭,這話他能理解,毛選第一卷各階級分析里說了,要分清誰是我們的朋友、誰是我們的敵人,但凡大到政策小到對策,覺得好的階級大多能從中得到利益、覺得壞的階級大多既得利益從中受到損害。
那些人未必都是壞人,但他們的選擇為他們站了隊。
「卑職知曉,欲懾服番夷,一在斷糧、二在兵威,禁絕糧草走私以飢其腹、禁絕硝黃走私以虛其兵。」陳沐自己都不知道他這句話里詞用的對不對,反正總督能理解就行,拱手道:「關着的人,卑職回去就放,不讓督撫為難,但糧還是要扣、硝還是要查。」
「你扣的對,不必忙着表忠心。」張翰這次沒笑,相反很嚴肅,道:「老夫過去任職兵部,督管漕運事宜,略有心得。但要說治政,比不上熊巡撫,更不會帶兵,打仗震懾,老夫幫不上忙,也不會給你們這些做下屬的添堵。」
「人,你不能放。」
張翰抬手虛點,老態龍鍾卻有不怒自威的氣勢,這在一介書生身上極其難得。
明朝的言路,大多不是什麼好人,多為黨爭的銃,指誰打誰。
但天底下那麼多言官,能出頭的一定是有膽識的狠人,對他人狠、自己更是不怕死。
「不放老夫可以推到你身上,放了老夫無人可推,你在香山就做不成事,到時才是真保不住你。今天你來了,老夫不會管香山的事,今天你不來,老夫一樣也不會管香山的事,但是要快,不能落人口實。」
落人口實?
番夷誘騙婦女,該揍的夷賊揍了,藉此駐軍濠鏡澳,這能落下什麼口實?
「繳卡商貨,全數送到廣州府;月港城裏的宅子,賣掉不要留;私自任免沒有功勳的總旗撤了,向都司奏請調水師封鎖濠鏡外海的摺子,不要提陳朝爵的名字;讓王如龍自己在宅子裏待着,對你好、對他也好。」
總督什麼都知道。
陳沐甚至覺得張翰比他自己還要了解自己,他繳了多少貨,張翰知道正常;請陳璘部下水軍把總移防虎跳門,張翰知道也正常;去看望過王如龍,張翰知道還正常。
他任命李旦做總旗,這種事張翰都知道?
他在老家月港買了些田宅,這種事張翰也能知道?
「世上無難事,人心自不堅。斷人錢財如殺人父母,你擋了別人的路,盯着你的人又怎麼會少?」張翰看着陳沐笑了,輕輕搖頭,香山千戶在他這個言路上走了那麼多年的老油子看來,稚嫩地像個童子。
但童子才能讓他滿意,倘若是溜須拍馬心思縝密的下屬,他反而不會有親待之意。
做下屬的笨不怕,傻與蠢還有小聰明,才最不得歡喜。
張翰唯一
第十八章 告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