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睦樒是個幸運兒,他喜歡鑽研歷史這套東西,尤其喜歡古代的公羊學派。
這個學派里很多東西其實並不適用於大統一王朝,所以朱睦樒被皇帝打發到東洋來其實是一種幸運。
他要是在本土,早晚因言獲罪削去爵位罰沒高牆。
倒不是說東洋軍府對言論就開放了,公羊學派的一些東西不是說言論自由就能解決的,朱睦樒一過來就差點被鄒元標斬了。
這年頭,哪有大臣敢跟他聊『天子也不過是爵位的一種』、『萬曆和陳沐最討厭的天人感應學說』、『君臣以義合,效忠也是有條件的』這些東西。
不是它不能議論,而是太危險了,一不小心就會形成一種不可控制的學派。
哪怕有再多好東西,但動搖大統一王朝統治基礎,別說講學了,聊都算是怨憤。
但東洋也有好處,這邊新東西多,可供研究的東西也多,不用整天端着那些個老黃曆翻來覆去的看,可以聊一聊西班牙人是怎麼幹的,他們有什麼思想內核,跟我們有什麼不一樣。
哪怕是關於西方順義王的腦袋到底禿不禿,大家都是可以敞開聊的。
為什麼戰爭是我們贏了而非他們,究竟是他們哪兒出了問題導致戰爭失利……像這樣的研究,東洋軍府從來不缺。
在第二次明西戰爭後,佔領巴拿馬的鄧子龍得到大量西班牙文獻書籍,那些書籍多為西班牙學者在數十年裏研究阿茲特克與印加人的記錄。
就連活下來的亞洲土民都不知道過去的時代究竟是什麼樣,那幾乎是大明人了解土民歷史的唯一手段。
為統治這片土地,大明人必須學習這些東西,並不可避免地受到這些書籍與理論形式影響,繼而學以致用。
一方面用以統治東洋,另一方面用以研究大海那邊的歐羅夷。
在人們都不十分了解的輿論大環境下,任何事情都試圖找出一個原因……西班牙人打敗仗甚至會被歸類到他們的骨頭瘦弱,頭骨像大明人小孩的原因上。
這個『異端』學說還要歸功於早已回到大明本土的甲等醫師陳實功,他的解剖工作是這一論點的有效佐證。
西夷兵頭骨普遍比明人罪犯頭骨小、窄,不夠強壯,頭骨裝腦子的地方裝水也少盛三錢四分。
這個時代,大明人剛剛懵懂地認識到腦為元神之府,很快就被稀奇古怪的人套用到戰爭取勝的原因上——他們傻。
陳沐對此是非常不認同的,媽的誰敢跟他講這個他就罵誰。
世上哪個將軍辛苦取勝,願意聽人說:嘿嘿嘿,你打敗了些個傻子。
研究其實是個非常奢侈的事,奢侈到世上大多數人根本沒機會知識到不知道、不了解的東西,自然也就無從研究。
儘管對西班牙人不夠了解,但好在大明人自己有豐富的歷史來對照,在西班牙人於亞州行的法令、那些依然留在亞州的信件里,很快他們就找到一種支持西班牙人開拓海外的方法論。
「其中惡者,謂土民為其形貌似人;善者或雲,土民為不開化之野人;何故?」
講台上的朱睦樒橫手於胸前,微眯了一下眼睛,化拳為掌向下微微虛劈道:「類人非人者,可殺也;殺人,奪土。」
「陳帥言此為話術,是為創造征服正當性。」
朱睦樒講起這些,面上不由得帶上嘲弄,以前是沒人這樣想,一旦這樣想了,其實大明看待別人也一樣是蠻族。
在此基礎之上,朱睦樒講述起自己的最新認識:「先秦之時,百家爭鳴;待到秦末,天下大亂,四方諸侯蜂起;至漢初,天下初定,人心思安,有儒者董仲舒、胡毋生,拳打腳踢,開儒學一統之先河。」
「其二人乃儒者公羊學派傳人,自孔聖不在,儒一分為八,各持所解;聖人門下弟子所學不同,尚可言語三兩便鬧得不可開交,何況其時黃老之學尤盛,儒學何以一統?」
朱睦樒道:「蓋合當世之需耳。」
「當時世有諸子十家,分儒、墨、道、法、名、農、雜、陰陽、縱橫、,以今時之眼光去看,那乃是十個學科,各科之人對其他學科不感興趣,亦不做研究。」
第二百八十九章 延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