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多年前,寶慶聽爸爸講過一個故事。
一個雙目失明的牧師,為人謙和有禮,溫文爾雅,仿佛一點都不把失明這件事放在心上。他任職的教會中,有一個小護士,護士很崇拜他,決定幫他做眼角 膜手術。
牧師開始沒當回事,可是當他得知這個手術可以實現時,內心便躁動了起來。那天,護士匆忙給他打電話,說是有個出車禍的女人,馬上就要死了,她生前就簽了捐獻遺體的協議,等她一咽氣,馬上就可以動手術了。
牧師二話不說,打車就去了醫院。他在醫院裏等啊等,每次護士都跟他說,再等一下,馬上就好。他等了很長時間,突然意識到——病床上的那個人在熱切地期盼活下去,而他卻在等她早點兒死。
在那種時刻,他早已忘記自己是一位受人尊敬的牧師,忘記了所有禮義廉恥,只想着,她死了,他就能重見光明了。
最後,有人朝他臉上吐了一口口水,他看不見是誰,但是據猜測,應該是那個女人的女兒吐的。她不能干涉媽媽的決定,但她恨這位牧師。
寶慶一直忘不了這個故事,更忘不了講這個故事時,爸爸流露出來的哀傷。爸爸說,每個被病魔折磨了很久的人,最終都敵不過求生欲。在死神降臨時,求生的本能會讓人將所有尊嚴、理智全都拋在腦後,狼狽地跟命運求饒——讓我活下去吧!
一想到這些,寶慶就會想到,堅強樂觀的爸爸,原來也是個很狼狽的人。
寶慶終究還是把移植的事情跟大姑說了,李蘭芝也犯了難。寶慶反而拿定了主意,說道:「大姑,我還是先去做個檢查吧!不光是為了救我表弟,也是為了給我爸積德。在等腎 源的那些年,我們一家受的那些煎熬,我永遠都忘不了。但最終還是等到了,也算老天爺眷顧。要是我能幫助別人,那我也想幫一把。」
李蘭芝握住他的手,說道:「你是個有良心的好孩子,要是我們攔着你,不讓你去,你可能會過意不去,連高考都會受影響,是不是?」
寶慶點了點頭,大姑把他的心事全都說出來了。
「那就去吧!這些事我跟你們班主任說,你就只管好好學習,衣食住行什麼都不用操心,我們儘量節省你的時間。」
「嗯!」
寶慶睡不着的時候,想起爸爸等腎 源的那些年,媽媽也曾苦苦哀求過親戚,可到頭來,不計回報地幫助他們一家的,就只有兩個姑媽了。想起昔日受到的委屈無助,寶慶也有些意難平。但是,多做好事,總歸沒有壞處吧!
親戚一家能想到寶慶,自然也是提前做過功課的。結果出來之後,寶慶果然跟表弟配型成功。他沒有理會那喜極而泣的一家人,留下了一句「做手術的時候通知我」,便背起書包就走了。
寶慶最擔心手術日期跟高考撞到一起,可是好巧不巧,醫院還只有6月8號那一天有名額,要不然就要往後推好幾天。寶慶的小舅不斷給他打電話,不管不顧地讓他去做手術,口口聲聲說,給他多少錢都無所謂,你家不是最缺錢麼?錯過高考?那有什麼大不了的!來年再考不就行了?
寶慶一家沒有鬆口。醫生也說,8號那天做手術,寶慶的準備工作都做不完,根本不現實。可他的小舅媽聽不進去,只顧哭喊——他們表兄弟好歹有血緣關係,寶慶怎麼忍心扔下表弟不管,只顧自己奔前程?
寶慶一家被吵得不得安寧,想做好事的念頭,也被打擊得七零八落。李家夫妻向來好脾氣,尤其是常年修心養性的李蘭雲,也被氣得夠嗆:「本來想幫他們一把,怎麼被他們反咬一口?」
那些妄圖用金錢驅使寶慶的人,從來沒有衡量過,他高考的價值有多少;那些用親情對他進行道德綁架的人,也從來沒有考慮過,在寶慶家陷入絕境時,他們幫過什麼忙。
看到好基友受到的煎熬,趙磊磊久違地發動了罵人技能:「這是一群極其自私、蠻橫、不講道理的人!就算幫了他們,他們會有什麼改變嗎?把你的善意給這樣的人,公平嗎?」
絕對不公平。
所以寶慶不再理會他們的叫囂,堅持高考完再去做手術。親戚們還以為他們一家都是好脾氣的軟柿子,是一群有求必應的好心人,可寶慶非要跟他們剛一回。
趙磊磊和幾個好哥們寸步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