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風更冷了些。
一道黑影從夜梟的身後顯現出來。
這道黑影初時極淡,就像是夜梟的影子,但漸漸就像是從夜色之中生出血肉,走到夜梟身側時,是一名身穿黑衣,面色冷峻的男子。
他的面容、身材、甚至步態,和夜梟幾乎完全相同。
除了他的神色比夜梟顯得更冷。
「你真的決定要和主家為敵?」
這名和夜梟幾乎完全相同的修行者不帶什麼情緒的問了一句。
「主家總是以為,我們死了那麼多兄弟,到最後我爭的只是我的榮華富貴和我一個人的面子,但我爭的,是我們所有兄弟的面子。」
夜梟卻是淡淡的笑了笑,轉頭微諷的看着這名和他面容幾乎完全相同的修行者,道:「而且你又何必故意問我,若我真不做這樣的決定,恐怕你第一個就會刺殺我,不用主家的修行者動手。」
這名和他面容幾乎相同的修行者沒有掩飾的點了點頭。
他可以為夜梟死。
但若是夜梟做出令他和絕大多數人都失望的選擇,那他也會毫不猶豫的拋棄夜梟,讓夜梟死去,然後自己接替夜梟的位置。
……
長陵的高處。
一座專門用於觀星的樓閣之中,一名面容看上去很是慈和的老人用玉壺倒出血樣的美酒,他突然不知道想起什麼美好的事情,忍不住微笑起來。
當清冽的酒香開始從水晶杯中溢出,他慢慢的抬起頭來。
「你應該知道我是誰?」
這名老人看着坐在他對面的李思,將這杯酒推到他的面前。
「李布相,長陵李家的主人,二皇子的老師,商先生此次的變法,一半是出自皇帝之手,一半卻是由您之手推動。」
李思慢慢的喝起杯中的美酒,讓他有些意外的是,這種酒的澀味卻是極濃。
「我也知道你是誰。」
李布相似乎覺得他很有意思,他再次笑了起來,道:「你叫李思,嚴格而言,你算是我的遠方堂弟的兒子,雖然我連你父親都從未見過,但終究是有些關係,你是陳不害的弟子,在韓地修行雖然沒有什麼名氣,但我知道,只是你不想出名。你推崇法治…原本來長陵,便是有着要大展拳腳的心思,只是我想知道,你明明和我有諸多關係,為什麼不來找我?」
「主動送上門來,便未必會被高看。」
李思平靜的說道:「若是您覺得我有用,就如您找商先生一樣,即便我藏在陋巷,也會被您找出來。」
李布相點了點頭,也不知是否認同他的這幾句話,他卻是沒有再認真看這名少年的眉眼,而是轉頭過去看向遠處漆黑的街巷,然後輕聲道:「南宮家要夜梟停手,你覺得夜梟會如何?」
李思很平和的搖了搖頭,道:「夜梟不會順從。」
李布相已經收斂了笑容,卻是饒有興致的說道:「為何你會這樣覺得?」
「一個人在長陵走到高處,他總是會想爭一爭,像夜梟這樣的人,對於南宮家而言,是那種隨時可以替換掉的人,然而看他爬到這樣高度的軌跡就知道,他不會甘心做這種隨時被替換掉的人。」李思道。
李布相點了點頭,道:「你很聰明,所以你認為夜梟一定會叛。」
李思看了他一眼,已經不用再說。
李布相也平靜的看了他一眼,道:「我若用你,你將來會不會叛?」
李思淡淡的笑了笑,道:「我覺得這並非是您這種人需要問的問題。」
「哦?」李布相有些意外他的回答。
「我若是要叛,要不你殺了我,要不我殺了你。」李思道:「若是讓我成長到能夠殺死你的地步,便說明你對我十分放心,甘心讓我取代你在長陵的位置,若不是,那在我叛之前,你便已經殺了我。所以這種問題毫無意義。」
「這座城最缺的是什麼?」
李布相的面色沒有絲毫的改變,他很是溫和的看着李思,再問道。
李思搖了搖頭,道:「我不知道。」
「並非是缺少像顧離人那種逆天的存在。它最缺的,始終是平衡。」
李布相淡淡的說道:「唯有讓這座城始終平衡,才能讓這座城更平穩的向前,不斷強大。」
「南宮家會遭受夜梟的反噬,不管他們誰勝誰敗,似乎都沒有誰會將注意力投向巴山劍場這些年輕人。」
他略微頓了頓,看了一眼李思,道:「要擊敗一個人,未必要先擊敗那個人本身,讓他不斷的失去,讓他懷疑一切,便能徹底改變和擊潰這個人。」
「王驚夢太出挑了。」
他略微頓了頓,道:「這些野草,不能肆意的在長陵生長下去,你看到了那顆星沒有?」
李思的眼睛微微眯起,他垂首沉默不語,驟然聽到這樣一句,他愣了愣,抬起頭來。
他原本根本不知道李布相所說的是哪一顆星,但是順着李布相的目光望去,在那片星空裏,他卻驟然明白了李布相所說的是哪一顆星辰。
南方的那片星空裏,有許多明亮的星辰。
然而其中有一顆,卻在夜空裏閃耀着詭異的猩紅的光芒。
「那顆星叫做妖惑星,很多年才會出現一次。」
李布相也眯着眼睛看着那顆星,那顆星的光芒倒映在他的眼瞳深處,讓他的眼瞳變得猩紅一片,「那顆星不會帶來災禍,但是會和一柄奇特的劍產生獨特的感應,可以讓人找到那柄劍。這顆星的出現,便意味着那柄劍也即將出世,會被人再次找到。那柄劍就叫做妖惑劍。我要你找到這柄劍,然後廢掉林煮酒。」
李思的面容也沒有什麼改變。
他甚至沒有問這柄妖惑劍的問題,他只是想了想,道:「為什麼是林煮酒?」
「聰明的人有很多,但又聰明又無法改變的人,卻很少。」
李布相說道:「不巧的是,林煮酒好像就是這樣的人。」
「若是得知您這樣的評價,恐怕他會很開心。」李思說道。
李布相笑了笑,道:「那未必,說不定會很害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