鏡面盪出黑霧雲氣般的漣漪。
小舂山的草木,鳥雀,花石……倒映在銅鏡水紋之內。
披着黑袍的鏡妖君,站在大殿盡頭,幽幽注視着古鏡映現出的「魘境」。
咒言鏡在安嵐身上復甦之後,魘妖一族的天賦秘術終於能夠順利施展,連通兩座鏡世界。
此刻小舂山的一切,都被鏡妖君看在眼裏。
「……愚蠢。」
看到安嵐決意奉獻記憶,以證清白,鏡妖君的怒火止不住翻湧。
這一次佈局失敗,他被迫丟棄古鏡內的一縷妖念。
不然此刻,便是順利帶着安嵐重返妖族,甦醒記憶,順利完成啟靈。
那枚咒言鏡,也已回歸大殿。
這個女人,比自己想像中還要愚蠢……她既然明白,草原這群荒人對她懷揣敵意,又何必做到這一步?
就算將心拆給他們看,又能改變什麼?
偏見如果能被輕易改變,就不叫偏見了。
這些年,通過「咒言鏡」,鏡妖君也不止一次地試圖喚醒安嵐記憶,只不過她的夢境異常固執,始終不願醒來……
這是真的愛上了草原金鹿王,願意為他拋棄自己「魘妖」的身份。
這是魘妖一族的恥辱。
「鏡。」
幽長陰冷的大殿,此刻來了第二個人。
魘妖喜歡黑暗,生性孤僻,鏡妖君被龍皇委以重任,看守大殿棋局,這座空曠大殿,四面八方倒懸着各異棋盤,數量浩瀚如海……北妖域的部署,妖族天下的長策,對抗大隋的戰略,都在這些棋盤之中。
這裏是龍皇殿最重要的地方之一。
能踏入此地的,都是深得龍皇信任之人。
「塤妖君……你來做什麼?」
鏡妖君皺起眉頭,在龍皇殿諸妖君中,「塤」的背景最是神秘,性格也最散漫,一介散修,享受着大殿供奉待遇,卻不參與龍皇殿的戰略佈局。
這一次參與巨像高台的謀劃,算是破例。
「高台之局,已經結束……你的任務完成了。一切都存在『龍骨棋盤』里。」
鏡妖君抬起手,掌心浮現一座黑白棋盤,那面棋盤內部縈繞着無數絲線,有「空間」與「時間」之力凝轉,自成一座洞天。
這是北妖域大帝用以制馭四境的獨特手段,類似大隋皇族「通天珠」,記載完整的影像,但要多三分推演之力。
每一枚「龍骨棋盤」,都極其珍貴。
而鏡妖君頭頂的穹殿之處,則是被一面巨大無比的「龍骨棋盤」所籠罩,這一局棋盤之大之廣……不知比巨像高台之局要龐大多少倍。
落子如星辰,棋盤如星河。
「來找你,不是任務的事。」塤妖君開口很直接,道:「你一縷妖念被寧奕斬了?」
鏡妖君面色一變,眼神變得陰沉起來。
高台之局的收官慘敗。
便是拜寧奕所賜……自己即便最後使了小心思,也無法逆轉敗局。
無論如何,魘族「咒言鏡」是留在草原了,安嵐也沒有接回來,自己丟下的這兩枚棄子……若是能夠割裂草原,還算是扳回一城。
塤妖君瞥了一眼鏡妖君此刻正在看的銅鏡,道:「我一具分身,也在西方邊陲,被寧奕斬殺。」
「我想知道……龍皇大人對於草原下一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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棋盤』安排。」塤妖君頓了頓,道:「準確的說……是關於寧奕的下一步棋盤安排,我要參與到棋局中。」
「放着好好的散修不當?你要入局?」鏡妖君眯起雙眼。
「斬我分身的人,最後都死了。」塤妖君平靜道:「這個人族劍修也不例外……他必須死在我的手下。」
草原一戰,對自己道心有損。
「此事並非我能做主,我會替你稟告陛下。」鏡妖君點了點頭,不帶感情道:「就算你不提出這個要求……陛下多半也會點名讓你收官。」
「多謝。」
塤妖君面色柔和三分,欲言又止。
「還有何事,不妨直言。」鏡皺了皺眉,一眼看出了塤妖君還有心思。
「古王爺壽辰將至……我想找你尋一門『煉器術法』,名為『大羅荒鼓』。」
原來是此事……
大羅荒鼓,需要以半人半妖之血為引,以荒人脊骨為器,進行煉製。但若是材料不夠,亦可有其他方法可以替代之。
塤妖君願意參與高台赴戰,甚至拉動兩位妖聖弟子,想必就是為了煉製此物。
不過高台一局失敗。
荒骨數量不夠,古道壽辰快至,只能另尋他法。
鏡妖君沉思半晌,直接從懷中取出一枚青簡,道:「你欠我一個人情。」
「好。」塤妖君拿了青簡,也不矯情,離開之前微微揖禮,沉聲道:「這個人情,我記住了。」
……
……
塤妖君離開。
龍骨大殿重歸清淨。
鏡妖君將目光挪回古鏡,那片映射的「人生」……他早已看膩了,咒言鏡恢復靈性之後,他便將安嵐這二十年的時光回溯倒流看了一遍。
懷揣咒言鏡的安嵐,啟靈之時遇到亂流,醒來之時,便身在草原北方邊陲。
戰亂之中,被荒人王爺救走,然後兩人不出意外的,互相生出情愫。
鏡妖君第一次觀看記憶之時,只覺得好笑。
這一段啟靈記憶,出乎意料的單純。
或者說……愚蠢。
初次啟靈的魘妖安嵐,乾淨的就像是一張白紙,睜開眼後看到的第一個人就是傅力,於是她愚蠢地相信這個男人說的每一句話……愚蠢地嘗試對抗這片草原的抹黑。
這片記憶里的心酸,苦痛,在鏡妖君看來,都是自尋苦果。不值得同情。
咒言鏡甦醒後,給了她接受「現實」的機會。
但一次又一次,被安嵐拒絕。
第二遍看這段記憶。
已經到了最後的尾聲……巨像高台情報泄露,咒言鏡將龍皇殿的「引召」意識傳回,這一幕被回帳的金鹿王看到。
兩人爆發了爭吵。
第二日,堅持要留下來解釋這一切的王妃,被金鹿王以「共同狩獵」的理由強行送走。
被迫北逃。
鏡妖君木然凝視着波紋蕩漾的鏡面。
「解釋清楚了,但哪有如何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