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有人去安慰她。白曼琳,不用說,對她這番話非常憤怒,不是顧着表哥的面子,她早就反駁過去了。葉老太太見她當着自己和侄女的面數落侄兒,覺得她太不懂事,心裏很不高興,也懶得理她。
「我怎麼娶了這樣一個女人,真是家門不幸!」葉寒楓余怒未息。
他和太太毫無共同之處,完全是兩個世界的人。當年他到上海打天下的時候,一家英國銀行的買辦很欣賞他,不僅在經濟上給了他很大的支持,在人際關係上也幫了他許多,他很感激他,一直把他當作恩人。因為忙於事業,他年過三十還未娶妻,那位買辦親自跟他提親,想把女兒嫁給他,出於感恩之心,他一口就答應了。結婚不久,他就後悔不迭。他太太自幼受父母溺愛,養就了一副刁蠻脾氣,事事要別人遷就她,沒有她遷就人的。她又不愛讀書,靠着父親的錢勉強在一家二流大學畢了業,肚子裏並沒有多少墨水。葉寒楓最初還跟她談談心,但很快就放棄了,不管他是談詩詞書畫,還是談時局政治,她都毫無興趣,因為她根本就不懂。她整天不是泡在商場和電影院,就是跟一些闊太太打麻將,一打就是一個通宵,葉寒楓也曾說過她,一說她就發脾氣,甚至幾天都不理他。他既對她不滿意,又加上結婚幾年都沒有孩子,感情上和她越來越遠,要不是怕被人說他忘恩負義,他早就提出離婚了。
他好不容易壓住火,想起她的話會得罪表妹,便替她道歉:「琳兒,對不起。她這種人心裏只有自己,沒有別人,她的話,你不要往心裏去。」
「我不會。」白曼琳搖了搖頭,「她不和你一起走,你打算怎麼辦?」
「隨她去吧,我反正是要走的。這樣也好,我和她以後各走各的路,兩不相干。」
葉老太太說道:「我跟你走,我清靜慣了,內地的生活可能更適合我。」
「媽,謝謝你,你肯支持我走,我就放心了。」
「你是我兒子,我不支持你,誰支持你。」
「那就這麼定了。琳兒,你和表弟妹也跟我們一起走吧。」 他指了指樓上,說道:「我想我跟媽走了,你們恐怕不會願意跟她住在一起。」
「我不走,三哥和表哥還在作戰,我得留在這裏。我跟表哥說好了,等我的傷一好,我就去找他。」
他驚訝地說:「你瘋了?遠卓現在在大場,那裏的戰鬥非常激烈,死的人堆積如山,簡直就像人間地獄。我看他肯定不會讓你去,而且現在去那裏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葉老太太被她的話嚇了一跳:「琳兒,你可千萬不能再去了。你上次沒把小命丟了已經是菩薩保佑了,你怎麼還想着要去呀?遠卓這孩子也真是,哪能答應你再去。」
白曼琳不想分辨,心想腳反正長在自己身上,走不走全憑自己作主。
吃過早飯,葉寒楓帶她去聖約翰大學醫學院的附屬醫院,那裏的骨科主任是個有名的專家,和葉寒楓也很熟。白曼琳的傷一直是他在醫。
車子一出公館,她就不由得吃了一驚。她記得自己剛來的時候,這條街上冷冷清清,連行人都沒有幾個。可現在,街上非常的擁擠,兩邊密密匝匝的都是蜂擁而來的難民,多數衣衫襤褸,鞋底都磨破了,有的甚至根本就沒有鞋,露着血跡斑斑的腳底。他們或坐或臥,身邊放着各種箱籠、包袱。大人們疲憊的臉上顯露出哀怨與無助的表情,大多數孩子則因為過早地承受了戰爭的苦難而顯得少年老成,本應帶着童真的雙眸卻充滿着茫然。只有少數年幼不知事的還在那裏嬉戲,宣洩着自己剩餘的精力。一位滿面風塵,面容憔悴的母親忍不住了,上前拉回了她6歲的兒子,說道:「你少動一點吧,也好節約一點吃的。」
白曼琳聽她說的是一口蘇州話,不由得心下難過,暗想他們一家千里迢迢流落到這裏,一路上不知吃了多少苦,歷盡了多少艱辛。她問葉寒楓:「這些難民沒人管嗎?怎麼讓他們就這樣露宿街頭。」
「人太多了,沒法管。現在不僅上海四郊的難民擁進了租界,附近一些城市的民眾為了躲避空襲也跑來了,收容所早已人滿為患,連旅館都擠滿了人,後面來的實在是無法安置了。」
第十二章 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