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日午後的光景,廣袤浩淼的洞庭湖畔,一個小小的身影在岸邊及膝的青草中若隱若現。
隱隱能看出是個女孩,細軟的頭髮拖在腰間,在末梢處窩個小髻,身上裹着縞白的麻衣,齊衰的款式,看起來好生淒涼。
女孩似乎在水畔尋覓什麼,過了一會兒又坐下來,微微仰起瘦削的下巴,望着天邊聚散的浮雲,任由江風將她頭上白色的髮帶吹散,如同靈蛇一般凌空舞動。
「想不到這時候的洞庭和湘江是這個樣子呢……」
女孩的聲音並不像她的外貌那般稚嫩,反而帶些微啞,但聽來很空靈,隱隱有些看破世事的味道在裏面。
「啊,對了,這會兒該稱作湘水,這麼多年了,總是改不過來呢。」
「公元前二百二十九年,秦王政十八年,楚幽王九年……」女孩坐在湖畔水草豐茂處,兩腿屈起,小小的手肘擱在膝上,巴掌大的臉蛋則支在小手中,歪着頭低語,「韓國去年已滅,這一年,便該是趙了……之後麼,有荊軻刺秦,秦破燕,破魏,破楚,破齊……呵,終於要開始了。」
她的聲音很低很低,除了湖畔幾隻支着長腿捕魚的野鶴,再沒有什麼東西聽到了。
草叢外的道路上,隱隱起了煙塵。
女孩停了口中足以令人驚悚的自語,眸子轉向道路的盡頭。
一隊車馬緩緩印入她的眼中,石子鋪就的小路上煙塵滾滾,透出兩匹高大漂亮的白馬和一干行色匆匆的僕從。
馬在這會兒可是個稀罕的交通工具,至於將駢馬車用作出行,那就更少見了,雖然離她的上輩子已過去了五年,但她還是清楚記得,連孫叔敖這樣位至令尹者,平日出行都只用牛車——馬在這個戰亂頻發的年代裏,更多的被用作戰車的座駕。
再看看那車,車軸、車輪均是烏木所成,浮着一層鮮亮明艷的漆色,飾以金光燦燦的黃銅鉚釘和溫潤的玉片,車幔亦是暗地榴紅色的精緻綢緞,不時隨着春風一盪,泛起一痕潤澤的綢光。
看來也只有這楚地奢華慣了的貴族,才會連出行都這般考究。
本該匆匆過去的車隊忽然停了下來。
車隊裏似乎起了一陣騷亂,貼近車馬的兩個黑衣護衛忽然拔出青銅劍,低低沒入草叢,不知砍向了什麼東西。
女孩偏了偏頭,嗅一嗅自己手臂上濃郁的硫磺和草藥氣味,勾起一絲曖昧不明的笑意。
這般厚重的荒草,若不帶着避蟲避蛇之物,可不利於行走,這些人連這麼簡單的道理都不省得,一把年紀實在白活。
「冢子,馭手為蘄蛇所傷,蛇已擊殺。」近旁的護衛向車中人報告情況。
短短一言,女孩就從中得到了許多信息。
《左傳》記載:「大子奉冢祀、社稷之粢盛,以朝夕視君膳者也,故曰冢子。」
看來這車中之人不僅是楚地貴族,還是一位將要執掌一族的嫡長子,難怪出行如此高調。
至於那侍衛口中的「蘄蛇」,其實便是劇毒的五步蛇,被咬後輕者肌膚潰爛,重者喪命。
不過女孩認為旁人的死活同她並不相關,她只是好奇,車旁區區一個侍衛,說話尚且如此文縐縐的,這樣的貴族看來未必是楚地新興的貴族——畢竟來到這裏的四年間,她已經親自見過,不僅平民黎庶,不少頗有身份的士族,依然喜歡將白話作為平日交談的語言。
榴紅的車幔猛地一挑,一個身着梔子色雲紋繡深衣的少年匆匆下車——雖然他舉止雅致,但從他微顯凌亂的步履中,還是能夠看出他持重背後的焦急。
女孩頗有興致地隱在草叢中,悠然作壁上觀。
那少年的袍服果然是狹長的楚服樣式,腰間佩戴不少種類紛繁的玉飾,其中以一枚溫潤明亮的琥珀色玉玦最為醒目。
玉玦形如環而有缺口,寓意佩戴者凡事決斷,故有「君子能決斷,則佩玦」的說法,在《鴻門宴》一文中,就曾有范增三舉玉玦提示項王決斷的情節。
但女孩還是不解地搖了搖頭,她分明記得玉玦作為佩玉是楚漢之時的事情了,對於春秋戰國時期,更多的是作為隨葬而已。
或許是她所處的這個年代與楚漢之爭並不遙遠,一切都在過渡轉變之中吧?
女孩已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