醫沉打量過婦人後,再沒說旁的話,只是低下頭繼續翻檢艾草和菖蒲,仔細地裝進白紗的小袋中。
不斷有人經過此處,有秩序地取了放在一角的藥袋佩在身上,或者袖進袖中。
醫沉並不抬頭看各人取了幾個,似是一點都不在意是否有人會刻意多取。
間或有人留下幾隻不甚精美的粽子,笑着道謝,醫沉也不過淡淡應答而已。
解憂立了一會兒,開始動手幫着醫沉一道分揀那些草藥。
解憂很喜歡艾草的氣味,清朗悠遠,一直沁入鼻中,將心裏亂七八糟的思緒全都驅散,菖蒲的氣味則淡些,被艾草掩蓋住,沒有那麼明顯。
不過,因菖蒲葉形狹長,在遠古傳說中它被稱作「水劍」,可以斬殺妖魔,風頭可比艾草大多了。
那婦人小站了一會兒,醫沉始終不理睬她。
墨醫醫術高明,行止有度,在荊楚一帶名聲再好不過,此次本就是婦人行為失當,她自然不敢口吐怨言,只是垂頭抹淚。
最後還是劇連為人最熱心,看不下去,大步走到醫沉身邊,「慈母護犢,物情一也,沉可往。」
解憂聞言抬起兩隻大眼,撲閃着將那婦人打量一遍。
她很久不曾體會過親人之間的那種溫馨了,前世數十年孤身一人,家中早已容不下她,也不記得有親人愛護着的感覺是怎樣。
「此女通藥理,可往也。」醫沉停下手中的事務,拍去些艾草殘渣,揉着解憂軟軟的頭髮,「連意下何如?」
劇連兩道濃眉擰到一塊兒,才拐了個軟軟的妹妹,那可真是護在手裏怕摔着,含在口裏怕化了,醫沉竟然一見面就好意思使喚解憂替他去看診?!
「可。」解憂抬眸粲然一笑,她現在要取得墨家的好感,自然得表現得勤快些。
何況醫沉僅憑藉她方才分揀配伍草藥就能看出她精通於藥理,而不是出於幼兒的好玩前來添亂,這麼毒的眼力,真是令人嘆服。
劇連雖然有一千個不樂意,奈何解憂應得歡快,醫沉的要求又算不得過分,更糟糕的是那婦人聽得事有轉機,立刻跽坐在地,兩手一直到底,接着拱手,將頭埋到兩手之間。
這一種拜式稱為「肅拜」,是女子專用的跪拜禮,雖然比不得稽首大禮,但一個村婦能夠想到這種禮節,已是難能可貴,於情於理不能再拒絕。
「走罷。」解憂向那婦人點頭,毫不慚愧地受了禮。
雖然是一具幼齒的身子,卻因她這種瀟灑自如的態度和自信的神情顯得可信任,可依賴起來。
婦人忙不迭起身,連粗衣上沾染的塵土都不及拍去,領着解憂和劇連往家中去。
路上足足行了兩個時辰,婦人原本有些凌亂的髮髻更加散了下去,一支荊釵幾乎墮下。
劇連怕解憂累着,早將她抱起,走得步履如風。
最輕鬆的就屬解憂,百無聊賴地趴在劇連肩頭擺弄方才從醫沉那裏討來的一枝菖蒲。
狹長的蒲葉在她手中撕成更細的葉莖,一根一根宛如玉帶,經她小手翩飛,編織成一個精緻的絞絲手環,一側還擰了個碧綠的盤扣。
這些雜七雜八的手藝,她實在一樣不缺,因此過去四年一路漂泊至楚地,一路依靠些許新奇想法養活自己,實在易如反掌。
婦人終於停在了一處鄉間小屋前,微白的面上滿是細小的汗珠,但她一刻也不敢停,推開蓬門後,忙將劇連和解憂迎進屋中。
裏面非常之昏暗。
解憂輕輕從劇連臂間滑了下來,第一件做的事情,便是尋着帘子,全部拉開。
屋內立刻響起驚懼的哭聲,悽厲,恐懼,還帶着幾分惱怒。
「我兒,不怕,不怕……」婦人快步挪上前,幾乎跌到了那處破舊的矮床上,將那個猶如發狂小獸一般的孩子摟進懷裏。
解憂冷眼打量着那個將頭深埋起來的男孩,看身量應該四五歲年紀,比自己初來之時健壯很多,拋卻性別原因,解憂能夠推測出這男孩平日被家中養得不錯。
至於……畏光,這種奇特的表現在小兒常見的疾病中,應該並不多罷?
待那婦人將男孩的情緒撫平後,解憂才慢吞吞地挪上前,倒不是她怕男孩方才動作激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