居住在狐台的墨者除了墨醫,還有工喬這樣喜愛木工活計的,剩下就只有老幼婦孺,解憂轉來轉去,除了與諸位醫者談些醫理藥理之外,只能尋工喬說話解悶。
解憂前些日子跟着幾位醫者上山採藥,別的草藥沒放在心上,光刨了三隻烏頭回來,外帶一莖被稱作野葛的東西。
她去藥堂中借了些藥杵之類的工具,每日去尋工喬聊天的時候,工喬刨手中的木料,她就伏在矮几上處理這些藥材。
兩人因為劇連的關係,相熟起來不過是一日之間的事情。
解憂那日初見之時就犀利地指出,工喬所造的那些木鳥雖然栩栩如生,但不過是一些玩物罷了,沒有任何實用價值。
如今相處日久,解憂才真正明白,工喬之所以投身木工,本就是仰慕傳說中的偃師能夠造出栩栩如生,宛如活物的木甲。
那個關於偃師的傳說解憂也知道,此說被記於《列子·湯問》之中。
據說周穆王前往西方巡視,越過崑崙,登上弇山,在返回途中,遇上一個名叫偃師的工匠。
偃師獻上一個歌舞藝人,說是自己製作的傀儡人,疾走緩行,俯仰自如,與真人一般無二,它甚至能唱歌跳舞,動作千變萬化,隨心所欲。
穆王覺得很新奇,叫來自己寵愛的盛姬和妃嬪們一道觀看它的表演,快要演完之時,歌舞藝人眨着眼睛去逗穆王身邊的妃嬪。穆王大怒,認為偃師請了一個真人來假冒傀儡,下令殺死他。
偃師立刻將歌舞藝人拆散,傀儡的衣衫之下,肢體都是用皮革、木頭、樹脂、漆和白堊、黑炭、丹砂、青雘之類的顏料拼合而成,內里有肝膽、心肺、脾腎、腸胃,外部有筋骨、肢節、皮毛、齒發,無一不有。
拆解之後重新湊攏,歌舞藝人重又恢復原狀,能走能言,穆王這才相信偃師所言為真,赦免了他。
後來人們將能做出宛若生人的傀儡的匠人,統稱為偃師。
周穆王、崑崙山,與所謂的《穆天子傳》肖似,從一開始,解憂就能斷定這個故事是虛構的。
而且這個故事,即便解憂以數千年之後的眼光看來,依然覺得太過玄幻。
一個傀儡人能夠做到與人一般無二,甚至去勾_引美人,這些即便是再精巧的機械人也不可能達到,只需問在沒有電力驅動的上古時期,怎樣才能讓一個木人不借外力運動起來,就可以斷定此事子虛烏有。
當然,工喬告訴她,木甲術可以使用磁力驅動。
工喬還信誓旦旦地同她說,他一定要成為那個像《列子》中記載的匠人一般厲害的偃師。
解憂只是默然搗着手中的烏頭,如果工喬生於那個在時間上距離她四年,距離他兩千餘年的地方,解憂覺得憑他的毅力和決心,或許真能造出一個栩栩如生的機械人。
但此時,絕無可能。
而且傀儡是木石所成,是無論如何都不會像《列子》中記載的那般,具備人的感情的。
糾纏於此,沉湎於此,只會白白費了一生的精力,終無所成。
不過解憂沒有再出言勸解,她覺得,自己仿佛在工喬的身上看到了自己的影子。
這樣一個倔強的女孩,她在明知道這一冊史書沒有給她留下一席之地的情況下,依然執拗地想要躋身其中,這一點與工喬明知傀儡的不可實現卻還一心撲在上面,有着驚人的相似。
如她在那隻木鳶之前說過的話,「墨子為木鳶,三年成,一日敗,縱如此,無憾矣。」
有些人的一生,只需要完成一件事情,就已經無憾了。
如果沒有完成呢?——這個問題需要留到她和工喬百年之後再去回答。
「工喬,憂初入狐台,何以評優為『聲聞九天』?」解憂終究忍不下這個困惑。
「憂雖為幼女,然所思所言,堪比丈夫,豈非『聲如鶴鳴,聞於九天之上』耶?」工喬說這句話的時候,還在認真地削着手中木塊,連頭都沒有抬。
解憂莞爾,雖然工喬並沒有看見這個被他稱作「粲若山花」的笑容。
黃昏時候,醫沉前來接解憂回到山上。
墨醫的住所都以「桐君」命名,這一次的居所位于衡山主峰祝融峰山腰,以木石所成,一半臨泉,一半
第二十八章 望月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