歸田去罷……
解憂的話很輕,卻像一記重擊,狠狠地擊在了司馬尚心口。
入了口中的烈酒忘了咽下,嗆得他連忙背過身子猛咳一陣。
解憂很無辜地霎了霎眼,她的確沒有料到,簡簡單單的一句勸告,竟會讓司馬尚如此吃驚,吃驚到令這個縱橫沙場,鐵骨錚錚的男兒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
「此中有何難處?」解憂手中捧着一盞溫熱的茶水,翕動的長睫輕輕撲扇着蒸上面頰的水汽。
司馬尚稍稍緩和了一些,飲了一口溫水,艱難地咽了咽,語氣微澀,帶着幾分惱怒和不解,「醫女乃趙國解氏之女,何出此言?」
他很不解,景玄和相夫陵分明說,解憂為亡國之事日夜哀嘆,致使容色憔悴,按理說,現在的情形,應該是解憂樂意見到的,為什麼她今日的面色反而更差了,而且還有此一勸?
解憂斂眸,長睫不時闔上面頰,落下羽毛一般的剪影,她沉吟了一會兒,然後頗為感慨地笑了笑,「無過三人成虎,以訛傳訛……」
「……」司馬尚愈加聽得一頭霧水。
「將軍真以為,事可成?」解憂偏了偏頭,似乎是因為疲倦,她將半側面頰擱在手心中,半闔着眸子看着面前的人。
她這樣的動作誠然有幾分可愛,但她微啞的聲音很嚴肅,讓司馬尚也不自覺地肅然起來。
「征伐男兒事也,醫女無需憂心。」司馬尚覺得,面前的少女應當是在憂心吧?畢竟戰事一旦開始,血流成河是難免的事情,而解憂自幼行醫,應當會不忍看到受傷和流血吧?所以她一定會希望這些動_亂儘早結束。
不過他想,雖然解憂並不是在族中嬌養長大的貴女,但她依然不會明白,流血和死亡是難以避免的,她也不會明白。那些大國的社稷,都是用戰場上的血洗過浸過的。
不過他又想,少女們難免會有些傷春悲秋的心思,比起那些嬌滴滴的女孩子。解憂已經好了許多,不應當過於苛責。
「並非憂心。」解憂緩緩搖了搖頭,抬手將鬢邊的髮絲掛回耳後,「今雖暗奪龐城,然士卒皆陷於秦軍虎口之內。以龐城為據,再奪洞庭、黔中、瀟湘之間,將軍以為勝算幾分?」
解憂頓了一頓,又緊接着說下去,「縱奪洞庭、雲夢之地,以攻江左,奪壽春,勝算又有幾分?」
「如上天垂憐,楚可復,則……以楚為據。圖復趙國,又有幾分?」
「秦乃強秦,歷滅六國,其雄兵未老也。而楚已瘡痍塗炭之地,非有數十年,不足以復兵甲。」解憂苦笑一下,低眸細細看着自己纖細的手指,「以殘楚之力,一旦復立,即被秦軍所剿。何言可以之復趙?!」
「玄乃小兒之言,將軍幾經生死,遍覽六國興亡,亦信之矣?」
司馬尚初時還一邊聽着。一邊沉思衡量,覺得解憂說的那些也不無道理,到得後來,只剩下驚愣地看着面前淡然自若的少女。
她說的一點也不錯。
秦軍南下企圖收復南越之地,如今這南方各地,已是遍佈秦軍。他們不過出其不意奪下了龐城,一旦此事傳揚出去,必定會招來大隊秦軍的圍剿,的確是羊入虎口。
而就算龐城被奪下之事僥倖瞞過了秦軍,以小小的、且孤立無援的龐城為基礎,想要奪取洞庭、黔中和瀟湘,也是很難的,若想進一步再奪回原楚國的郢都壽春,更是難於登天,至於企盼着等到楚國復立之後,出兵幫助趙復國,那簡直就是痴人說夢!
解憂已經說得很清楚了,秦國一舉滅了六國,當年那些驍勇善戰的將士還沒老死呢,一旦知道楚國重又復立,定然奮起剿滅,到那時,剛從戰爭中恢復過來的殘楚,怎麼與強秦相抗?
這樣簡單的道理,連解憂都看得清清楚楚,為什麼他現在才明白?
或許真的是太恨了,恨得腐心徹骨,因此景玄和相夫陵這樣一說,他便覺得這樣的計劃無懈可擊……
「司馬將軍……」解憂緩了一會兒,低眸輕輕啜着清茶,苦澀清冽的滋味令她的思路很清晰,「事有可為,有不可為也。今秦強矣,勉力擊之,實乃以卵擊石,以身飼虎,此乃不可為之事也。」
司馬尚回過神,一口烈酒入口,順着喉管一路燙入胸中,燃起一股難以說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