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內重歸寂靜。
解憂交臂抱了抱肩,屋內不過燃着三盞連枝燈,燈芯許久未剔,那三點火光如豆如螢,真是夜色沉沉,涼如水。
「冷了?」景玄取下掛在一旁的斗篷,將她裹成一個精緻的娃娃,輕刮一下她微紅的鼻尖,「怕不怕?」
「怕什麼?」解憂斂眸笑笑,將自己置於死地的事情她都不怕,面對景玄和相夫陵已經算計好的事情,她有必要害怕麼?
景玄失笑,是了,她能救人,還敢詭計害人,亦敢親手殺人,她自然不會怕的。
解憂微微合眼,不知想起了什麼,唇角漾起一縷淒笑。
「景玄……」
「何事?」景玄握住她冰涼的小手,雖然不喜她直呼自己名字,但時間久了,不習慣也不成。
關係本就如履薄冰,若為了這個回回與她賭氣,那更得吵個沒完。
解憂仍是淡淡一笑,一雙眼入神地看着他,又似乎透過他,看到了別的什麼東西。
景玄面色微沉,又是這樣的神情,每次見到解憂這神情,他就沒來由地害怕,怕自己留不住她。
解憂看了他好一會兒,眸中糾結的情緒漸淡,這才舒口氣,輕輕道:「無事。」
景玄對她的情誼,她早已知道,至於究竟有多深,她今日也已看到。
不過,在他如此慌亂之際,還能預先安排下防備燕姞的人手……可見確確是天生擅於謀略。
只希望,將來有朝一日她不辭而別,他仍能固守着如今的心境,莫要因一時的痛,迷失了一直以來的追求。
她問她的重生之道,他求他的復仇之道。
本就該兩不相干,將來分開了,不僅無甚不好,還是再好不過。
如果真要遷就彼此,那就必須各退一步。各自放棄自己最珍重的東西,才能言和。
這可能嗎?
解憂搖頭,唇邊漫起苦澀的笑意。
她自問自己活了兩生,依然放不下這一點執念。景玄又怎麼可能放下?
所以,不必問了。
…………
交三更時候,夜鴞陣陣啼鳴,悽惶不安。
九嶷崎嶇的山道上,一隊執戈的人馬屏聲疾走。在山間綿延成一條蜿蜒的長線。
更遠處,則有幾人策馬疾馳,身後亦是數百甲士,悄無聲息地趕路。
山道上的人摸近屋舍,貼着幾座院落的牆壁,屏息躡足,悄悄移動。
「噤聲。」有人刻意壓低着聲音,抬眸眺望一番,確認近處無人,這才大膽地走出圍牆的陰影。打量着夜色之下的山景。
所有院落一片漆黑,一片寂靜,除了東側三座院落中最大的那一座,廊下還有幾盞稀零寡落的燈火。
「即是此處。」夜色中那人身上的金屬甲片泛起幽幽冷光,說起話來,是地道的秦地口音。
「然……」有人略帶疑慮,「燕姞雲,此間有夫人卒,怎會如此寂靜?」
一語既出,眾人也有些疑惑起來。
按理說這時不該燈火通明。有人進進出出地為屍體清洗更衣,等待入殮麼?這樣的安靜,的確有些古怪。
微微一個愣神,四圍陡然一亮。還真是如他們所願地,燈火通明了起來。
在眾人的震驚中,一旁矮牆的陰影內,樹影中,山坳里,閃出無數執劍的劍衛。與這幾人戰成一團,兵刀之聲不絕於耳。
景玄和解憂已換過衣衫,披着寬大的斗篷,立在院外,抬眸靜靜看着近在咫尺的廝殺。
血點,火光,劍影,在暗夜裏交織成殘酷的絢麗之景。
「冢子。」洛染了半身的血跡,抬手用窄袖抹去劍上正在滴落的血,將一張弓遞與景玄。
「憂憂。」景玄一手握了弓,一手環上解憂,將她攬進自己懷裏,低眸一笑,「試一試?」
「好。」解憂往他懷裏一靠,展眉輕笑,小手握着弓把上柔軟的鹿皮,微微眯眼,將箭鏃校準到近旁一人的身上。
那人一身銀甲已經鮮血淋漓,手中一柄青銅劍,仍在揮動,帶起的勁風竟將檗也逼開幾寸。
「便是他了。」景玄笑得雲淡風輕,仿佛只是在與解憂對着草人演習射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