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憂拋下要剖屍的話後,在眾人的驚駭中,喚了那叫做梅子的小婢,徑自回去了。
「夫、夫人……」梅子低垂着頭,看看周圍的人漸少,懷着忐忑不安的心情輕輕囁嚅,「妾不知……」
解憂緩步走入內室,回眸懶懶瞥她一眼,自己除下外衣掛在屏風上,又解去髮帶,「伺候沐浴。」
「妾、妾不會。」梅子將頭埋得更低,窘得快要哭出來。
她不過一個掃灑奴婢,這樣精細的活,從來都是越女做的,如今越女被囚,解憂讓她過來接替,不是明擺着為難她麼?
「不會便學。」解憂展眉一笑,寬大的素色外衣從肩頭滑落,堆積在身後,仿佛一灘雪。
「學?」梅子霎霎眼,一雙大眼在有些黑瘦的臉上顯得尤為明亮,帶着不確定與不自信,「妾……駑鈍……」
「世間無生而知之者。」解憂反手握住滿把的髮絲,眸中含笑,笑里卻又藏着寂寥。
其實這世間很公平的,從無生而知之者,想要學會什麼,只能用自己的時間、自己的命去換。
她今生行事總能出人意料之外,也不過是因為曾經虛度了一生,將那時的光陰盡數用來學這些東西罷了。
梅子抿唇,低頭看看自己一雙生滿了繭子的手,再看看面前婀娜中略顯瘦削的少女,當真自慚形穢。
這根本就是枯枝與嬌花的區別!
這位嬌養的夫人怎會知道,她們的世界裏是沒有希望的。不會便去學?那無過痴人說夢。
「梅子。」解憂將長發籠到身前,低眸盯着面前目光閃爍的婢女,抬了抬下巴,輕輕一笑,「今越女不在,諸婢無人敢近憂,梅子暫代之。」
這裏的婢子們都很怕她,這一點讓解憂十分無奈。
「喏。」梅子垂着頭,瓮聲答應。拖沓着步子下去備熱湯。
「……」解憂低眉,看着婢女離去的方向,緩緩吐口氣。
她知道梅子也怕她,但她與那些少女們不同……她的目光里。有着其他的東西。
…………
琴聲泠泠。
解憂身着寬大的素衣,端坐在案前撫琴,目光落在書案另一頭,漠然看着相夫陵反反覆覆地把玩着手中幾件鐵製的刀剪。
景玄則斜倚一旁,微凝着眉。出神地望着她一雙在弦上挑抹的小手。
「可是如此模樣?」相夫陵揚了揚手中一柄一指來寬、三寸來長的薄刃。
磨利的刃口泛起熒熒冷光,清寒如水。
解憂唇角微勾,點了點頭。
她才將圖紙畫出,只這半日時間,相夫陵便遣人將刀剪打好了,真是好效率。
「多謝。」解憂揚眉,琴聲慢慢地止了,餘下厚重的餘音在屋內迴蕩。
「不必言謝。」相夫陵將刀剪擱回案上,錚錚一響,「明日同去便可。」
他幫解憂。不過是因自己也好奇,隗究竟是何種死因。
解憂瞭然一笑,拈起一柄巴掌大的小剪子,對着光一晃,晃出滿目銀亮的光彩。
「些許儒生,煩請相夫子在意。」
解憂上午說要剖屍,早有幾個迂腐儒生跳出來,嚷嚷着什麼「身體髮膚受之父母不敢毀傷孝之始也」之類的話,喋喋不休地請求讓隗入土為安。
恰好相夫陵又站在解憂一邊,忙前忙後地幫着她準備剖屍的工具。幾個儒生便搬出一副論辯的架勢,直接立在院內罵上了。
「些許腐儒,何須在意?」相夫陵漫不經心地搖頭,袖起手。緩緩回眸瞥了一眼侍立在紗幔外的少女,勾起笑,「若不喜歡,殺了便是。」
解憂斂眉,勉強笑了笑,「罵不過便殺麼?你們齊_墨便是這般?」
「倒也不盡然。無過觀雲姑之死,令人耳目一新。」相夫陵笑意轉深,又看看侍立在一旁的梅子,轉向景玄,「此婢秀麗可人,陵求之。」
「可。」景玄連眼也不曾抬一下。
「……」解憂瞪着眼,眼睜睜地看相夫陵將梅子帶走,噎了片刻才轉身質問景玄,「為何?!」
景玄凝起的眉頭舒展了一些,起身居高臨下地瞥她一眼,「憂憂,勿再胡鬧。雲姑非燕姞之徒,梅子方為燕姞之徒。」
第二百四十六章 信不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