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後,春風扶暖,葉聲細細,一縷琴音順着暖風漫開,在崎嶇嶙峋的山石間盤旋不休。
景玄從書案前立起,循着琴聲的來處,默然聽了一會兒。
「主,此為懷沙院方向。」黃遙擱筆,將帛書晾乾,小心疊起,收入重錦囊內,壓在一旁。
景玄點頭,他自然能夠分辨聲音的來處,「何人鼓琴?」
黃遙思索了一下,「或為墨醫憂。」
將醫沉和解憂安置在懷沙院是景玄親自安排的,他不可能已經忘了,至於撫琴之人……那少年身後背負琴囊,自然不作他人想。
「不該。」景玄闔眸,靜心聆聽。
那琴曲淒涼哀婉,如有濤聲拍岸,一疊蓋過一疊,訴盡絕望之意。
但再仔細地去體味,在這悲傷的背後,卻是一種淡泊高遠的意味。
徹骨的悲涼,是曲子本身的情緒,而背後那種淡泊,才是撫琴人的心境。
「主何出此言?」黃遙回憶着方才那少年的所言所行,他年歲極少,但言談舉止甚至高過普通士人,這樣的少年,即便奏出這般悲涼的琴曲,又有什麼可奇怪的?
「臆測耳。」景玄不知如何說出內心的想法,搖了搖頭。
走入院中,山玉蘭潔白寬大的花瓣緩緩墜下,落在草叢內,不時泛起一聲悶響,惹得人越發彷徨無措。
他並不缺乏果斷,否則當初便不會出動劍衛在洞庭搜尋解憂,但如今面對一個與她肖似的少年醫者,他卻不敢妄動了。
不僅因為如今的醫憂乃是楚墨一員,更因為他身上那種淡然仙逸,如同野鶴一般的風致。
他怕自己一個不慎,便輕輕易易將這樣美好純淨的東西給毀了。
景玄長舒口氣,不論是否尋到解憂,他要做的事情都不能擱置下去。
這一族的恨,一國的恨,不會隨着時間消逝,反而越加磨礪越加清晰。
「黃公,厲門塞何如?」
「尚無虞也。」黃遙從袖中取出一軸羊皮卷,展開來,上面繪着荊楚地圖,景玄口中的厲門塞,位於西南之處,原是楚國為了防範西南夷而設置的關卡,如今卻成了阻攔秦軍深入甌越搜捕楚流亡貴族的屏障。
「冥阨、大隧、直轅三塞在北,不可為也。東有昭關,西方扞關,東北有符離塞,南有無假關,郢都之南尚有木關……」景玄將硃筆圈出的幾處關隘看了一遍,「郢都有重兵,不可為,無假關為楚墨據點,秦不敢犯。」
如今偏安甌越蠻夷之中,如何奪回故地?
無假關素來為墨者聚集之處,兵家要地易守難攻,秦不敢冒天下之大不韙與墨家為敵,從未對無假關進攻。
厲門塞接近西南之地,尚未被秦攻下,成了秦入甌越的最後一道可突破的屏障,同時也是他們重入荊楚的唯一一點倚仗。
若失厲門塞,便是全盤的傾覆,再難反擊。
「固守厲門塞,另遣數人暗中奪取扞關,控制昭關。」景玄作出了部署,扞關與昭關距離蒼梧相對近一些,若是這兩處也能處在楚貴族的控制之下,之後便可見機行事,一舉奪取木關,重回郢都。
「傳書莊、藍兩氏,符婁屈、靳兩氏,招搖昭、項、伍三氏,以為商議。」
「喏。」黃遙真心實意地拱了拱手,退回書案一側書寫文書。
景玄雖然年紀不大,身上這種足以調遣千軍萬馬的氣度卻教人不得不佩服,何況他還是看着景玄長大的人,知道他早年仰慕族叔景差,因此將一顆心撲於辭賦之上,於兵法雖有涉獵,終不免紙上談兵。
如今能做出這樣完善的部署,獨當一面,已是不易。
因此,雖然景玄百般不願相信族中長輩殉國而死,亦不願接受旁人過高的禮節,他仍是堅持喚他一聲「主」。
「遙即可傳書。」封好帛書,黃遙納入袖中,向景玄告辭。
看着那一領落拓灰衣消失在草木之後,景玄重重嘆息,「惟願荊楚得安……」
黃遙是士人,懂兵法,亦通曉治國之道,若不是受父親之託,本可西入秦國,成就一番更大的事業,而不是和他一道困居山野,殫精竭慮,既要圖謀重入郢都,又要躲避秦兵搜查,困窘不堪,襟抱難抒。
能得一
第六十七章 哀郢懷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