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枝蓮、半邊蓮、七葉一枝花、白花蛇舌草、仙鶴草、白茅根、生蒲黃、忍冬藤、六月雪、桑枝……」
微黃的布片上是一串草藥的名字,書成的篆字有些潦草,帶着奇異的風骨。
醫沉看了一遍,狐疑地看向解憂,這天底下大約只有她一人,能把工工整整的篆字,寫成這麼個飄逸的樣子。
很雜亂,但有着說不出的美感。
解憂輕咬了一下唇,手輕輕觸上布片。
闊別六年。
想不到今生還能再見。
更想不到,這天下會有一人將她隨手所書的醫方保存得如此完好。
不自覺地抬眼去看景玄,眸子闔了一下。
那個在洞庭之畔遇上的明快少年,那一夜說過的話,彈過的曲子,一下子在記憶里清晰起來。
如今的景兕,就似當年的景玄。
而他,面前這個如同地獄劫火一般的青年,除了這腰間琥珀色的玉玦,同那個洞庭之畔溫文、略帶羞赧的少年,再無一絲一毫聯繫。
世事變遷,何其之速!
她淡淡笑了一下,但她沒有改變,向着目的而行的人,只要目的沒有變,就不會發生什麼改變。
景玄沒有放過兩人面上一絲一毫的神情,但兩人都畫着易容,面色的改變不甚明顯,從他們陰晴不定的眸色中,又無法讀懂太多。
「兩位可知『蒲黃』為何物?豈石菖蒲耶?」
解憂將素布順着紋路小心疊起,交還景玄,思量了一下,接上話:「蒲黃出自香蒲,非為菖蒲,若冢子欲知何謂『蒲黃』,乞待長夏。」
蒲黃是香蒲的花粉,夏季花穗開放時才能收取,她現在懶於解釋這麼多。
景玄點頭,興趣落在了另一處,「醫何以如此稱呼?」
「……憂初之蒼梧,聞山民曰,有景氏冢子旅居山中,教民本草,功及神農氏,大善,豈非閣下耶?」解憂隨口扯謊。
他們倒確實遇上過山中居民,但僅僅是問路而已,山民只知山中匿着楚地貴族,根本不知他們是哪一族,更沒有什麼「教民本草」之說。
醫沉自然不會拆穿她,若去詢問楚蘅,楚蘅多半記不清此事,這謊扯的有恃無恐。
「憂……」景玄原本移開的目光又落回她的臉上,目光灼灼,似乎要看穿她一般,「醫憂何氏?何姓?」
「天下皆無差等,墨家不言姓氏。」解憂早已準備好了說辭,當她設計殺死郭開,湔雪一族血仇之後,她便與解氏再無干係。
解憂,解憂,那不過是她的名字。
景玄微闔了一下眼,這樣犀利的說辭,還真與當初那人極像。
那個嫻熟冷靜的幼年醫女,一曲琴,幾句辭,伴着她不合年齡的老成與亡族的悲涼,卻在一夕之間,如同朝露般消失不見。
她說,她的名字意為,紓解憂虞。
她留下的醫方被呈遞給楚宮的醫師們參詳,不想其中提及的藥物,竟有醫師也不識得的,蒲黃不過其中一個。
景玄越發好奇她的來歷,不得已,繪出她的小像,遣劍衛在洞庭一帶尋覓她,但數載均無所得。
日子久了,這個念頭終於漸漸淡忘。
或許她已經死於這亂世,雖然景玄隱隱覺得,這樣的女孩是不會輕易死去的。
直到那日被僕役護衛死活從戰火綿延的壽春帶走,他才憶起當初解憂那一句「千金之子,不死於盜賊」的勸告。
「千金之子,不死於盜賊,王孫其勉之!」那女孩稚嫩、帶着微啞的嗓音日日在耳。
富貴人家的子弟,是不肯死在盜賊手裏的。
因為他們的生命寶貴,死在盜賊手裏太不值得,而應當成就更偉大的事情。
請您以此為勉勵!
於是,他離開,摒棄殉城之想,轉而圖謀復仇。
他愈加瘋狂地想要找到那個醫女,因為她還說過,她通卜筮,知興亡,有這樣的一個人放在身邊,是謀於權者最大的助力。
不知為何,從山道上看到這喚為「醫憂」的少年的第一眼,景玄便覺得他就是自己一直在尋覓的人,可那人,分明該是一名柔弱女子才對……
這通身的氣度風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