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麼?」
趙旭在聽到酒樓說的內容時,整個人已呆住,兩耳嗡嗡作響。
等到錢圩將話說完,這樣大的官,這樣大的人,像個小孩一樣,眼巴巴看着自己,趙旭其實是真的理解。
這不是矯情。
朝廷立國的合法性,一是天命,二是道德。
《大學》開篇第一句話:「大學之道,在明明德,在親民,在止於至善。」
歷代都推崇道德,皇帝可以殺了太子,甚至殺了太孫,這是君父的權限。
但是挖兒子的心來煉丹續命,就全無人倫,更違天理,不但毀了錢圩一輩子的堅持,更是崩塌了王朝的合法性一角。
這使「致君堯舜上,再使風俗淳」的官員,信仰就毀了。
信仰沒了,哪有敬畏,敬畏澹了,皇權何以基石?
想到這裏,趙旭頭「嗡」地一聲,臉色已煞白,心一季,就想起來說話。
結果才站起來,直接一搖擺,就朝着旁摔下去。
以趙旭的年紀和狀態,這一下若摔實了,怕立刻就要出大麻煩。
幸錢圩手疾眼快,一把就扶住了:「趙相!」
「不要喊人,快……快去旁書架……在第三格……第三格的右邊,那個花瓶擺件里有一瓶藥,拿出來,快!」
趙旭捂着胸口,臉色慘白,推了錢圩一把。
自己則慢慢坐回到了椅子上,撫着胸口,快要喘不過氣。
錢圩被趙旭這反應給嚇到了,哪裏還敢耽擱?
連忙就跑去了書架旁,按照趙旭所說,從第三格右花瓶擺件里掏出了一個小小瓷瓶,急急地捧回來,遞到了趙旭的手裏,甚至還體貼地拔開了塞子。
這裏面是藥水,不是藥丸,所以趙旭也不用就水,就這麼仰着脖子喝了一口,咽了下去。
藥水的效果一向是快過藥丸,效果極快。
趙旭就靠在椅背上閉目養神,過了一小會,臉色才重新從慘白變回了紅潤,總算是沒有出大事,活了過來。
良久趙旭慢慢吐出一口濁氣,感慨:「我老了。」
若放在二十年前,不,哪怕是放在三年前,他都不是這樣的身體。
錢圩此刻醒轉過來,十分愧疚,自己大晚上急急忙忙來說這件事,差點就要將趙相坑了。
他連忙低垂着頭,說:「是我打攪了趙相了。」
「不關你的事。」之前還提醒錢圩要注意官體的趙旭,此刻不覺得這是毛躁了。
「此等謠言,勝過喪我十個衛軍呀!」
這並不是假話,信仰一動搖,損失非常大,並且損失非常長遠。
遇到這樣的大事,還端得住,那不就更壞了麼?
能在這時第一時間通知,這才是大臣體!
趙旭拍拍錢圩的手:「這事太大了,你若不說,我知道得遲了,怕要壞了事。」
但現在,他知道了,又能怎麼辦呢?
趙旭吃力靠坐,微微仰着頭,閉上眼,整個人都瞬間又老了十歲。
這個流言,的確是流言,但卻可能是真的謠言。
所謂真的謠言,就是謠言是真的,只不過是被人故意傳播起來。
趙旭不願意這樣想,卻沒辦法不這樣去想。
他是首輔,是皇帝的心腹,哪怕現在已不得不避居在府里,但在過去的那些年,權勢很大,接觸到了很多事。
關於太子的謀反一事,關於皇上突然冊立太孫卻又很快針對,都透着違和,都是任何一個人細想一下就會覺得荒誕不合理的事。
只是他以前不敢去想。
而現在,被包裹在薄薄的一層皮里的東西,被人給勐揭破了,戳開了,似乎一切都串在一起,形成了一張血淋淋的大網,將自己罩在了裏面,讓他想不去想這件事,想不去「正視」真相都不成。
難道這就是真相?
難道這就是皇上先立太孫,又立刻反目的原因?
不!他不接受這種真相!
這不是人父,這不是人君,以後的青史,又如何記載這段歷史?
第九百八十七章 信仰就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