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復之的回答,並沒出乎潘龍的預料。
他沉默,乍看上去是在猶豫,其實是選擇。
他沒有第一時間借着潘龍給他的台階下,就意味着他不會下這個台階。
很多時候,進或者退,其實都是「第一印象」。
開頭那一步沒動,後面就不會動。
他猶豫了,這就是他的選擇。
他選擇了拒絕。
儘管這拒絕的代價,可能是他們所有人的生命。
但潘龍能夠理解。
有些時候,有些事情,看上去你有選擇,實際上你沒得選擇。
他兩世為人,一世天下太平,一世刀光劍影,這種沒得選擇的情況,卻都曾經遇到過。
看着黃復之平靜而決然的眼神,他輕輕嘆了口氣,降落在黃復之的面前。
「再考慮一下如何?」他溫聲和氣地勸道,「刀兵無眼。」
「我早就死了。」黃復之同樣溫聲和氣地回答,「我們這一行二百四十二人,都是死人。」
「死人,無法考慮;死人,沒有選擇。」
「你們還活着。」潘龍搖頭,「若是你們的親人朋友還在,他們必定不希望你們這麼做。」
「他們已經死了。」黃復之回答。
「死者已矣。」
「沒有什麼『已矣』。」黃復之的眼神冷了一下,然後又浮起有些虛無縹緲的溫暖。
他指着自己的胸口:「他們在這裏,一直都在。」
他回過頭,指着身後那些陸續駐馬停下的騎士們。
一身身白衣如雪。
「潘觀風,黃某多謝你的好意。但我放不下,我們都放不下。」他說,「放得下的,有放得下的活法。放不下的,只有一種活法。」
他的嘴角勾起一個沒有半點愉快可言的笑容:「其實,我們活得……並不快活。也許,死亡對我們來說,更加幸福。」
潘龍沉默不語。
黃復之向他深深一拜,翻身下馬,牽着馬從他身邊走過,向前走了一段路,才再次上馬,喊了一聲「駕」,縱馬朝着曾家莊的方向跑去。
一個個騎士如他這般過來,向潘龍行禮,下馬,牽着馬走過,然後上馬離去。
猶如平緩的流水遇到了河裏的礁石一般,長長的馬隊在潘龍的身邊停滯、分開,然後又重新合攏,向前流去。
潘龍一直站在那裏,沉默不語。
這些復仇者們沒有選擇,他何嘗有?
曾家是被他打敗的,曾英奇是他殺的。如果沒有他早上的出手,這些人就不會來,也不會有這一場紛爭。
但他並不後悔。
他在曾家這一戰,殺了很多人,可就算再來一百次,他也會選擇殺這些人。
因為他們該殺。
銅錢奪命之時,不問男女老幼、不分貴賤軍民,只問這人是不是該殺。
該殺,那就沒殺錯!
就算會有再嚴重的後果,就算會有再多的牽連,那一枚天下太平的銅錢,也不會因此退縮。
有些事,潘龍不會做,但一文錢大俠會做。
二百多人漸漸從他身邊過去,最後長長的隊伍完全消失在他的身後。
黃復之沉默着,縱馬奔向曾家莊。
很快,他就看到了已經半是廢墟的曾家莊。
許多的男女老幼從廢墟裏面走出來,站在城門外的道路上,手持武器,在曾家剩下的高手指揮下,正在佈置迎戰的陣型。
他注視着那些身影,其中大多是他不認識的,偶爾也有一兩個認識的,每一個都讓他切齒痛恨。
他深深地吸了口氣,正要向前喊話,突然感覺到極大的危機。
抬頭看去,昏沉沉的天空仿佛墜落下來一般。
方東煥一直守在這裏,此刻見他們到了,不等他們開口,便出手攻擊。
二百多歲的老真人全力施為,真氣引動天地元氣轟鳴,化作覆蓋範圍超過五里的巨大掌印,正對着這群白衣騎士拍了下來。
但這一掌卻沒能落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