華貴的儀駕,緩緩行駛在深山之中。
臨近寒冬,山中氣溫降得厲害,道路兩側的草木都結滿寒霜。
元旭端坐在溫暖的軟榻上,緊了緊手中暖爐,目光落在遠處點着燈火的草廬上,唇角噙起志在必得的微笑。
儀駕在草廬外停了,男人望去,當年享譽天下的帝師,雪白儒衫一絲不苟,髮髻上結一根玉簪,正恭敬立在檐下。
男人笑意更盛。
享譽天下又如何,腹有山河又如何,空有一身才華,卻根本無處施展。
拒絕了父皇的司空辰,就是個徹頭徹尾的酸腐老書生。
沒有皇族的扶持,天下間的讀書人,也只是市井陋巷的泥腿子,什麼指點江山,他們也配?
他信步走下儀駕,儀表軒昂。
立即有侍從上前,小心翼翼為他系上狐裘斗篷。
他含笑望着司空辰,「多年不見,老師風采一如從前。」
司空院平心靜氣,「草廬寒酸,殿下若不嫌棄,可進去坐飲一杯暖酒。」
「恭敬不如從命。」
一老一少在草廬里坐定,元旭指着侍從們抱進來的大堆錦盒,笑道:「知道老師喜歡文房古玩,這些東西,都是本宮的一點心意。老師一走十九年,父皇和朝中文武,都十分掛念您。本宮南下之前,父皇還特意叮囑本宮,務必來金陵書院看看您是否康健。」
司空院長含蓄地朝東面拱手,「多謝皇上掛心。」
酒已煮好。
小童捧上暖酒,元旭聞了聞又放下,「老師雖已是七旬年紀,但本宮瞧着,風采精神不輸年輕人。姜子牙七十二歲才被周文王請出山,不知本宮可有那個福氣,也請老師出山輔佐本宮?」
「聽聞太子府的幕僚多達三百,太子又何必來找我這個老骨頭?」
「老師的本事,和那些庸人自然不一樣。老師,長安繁華,太子府富貴,您如果住在太子府,哪兒還用喝這種劣等酒?」
司空院長品了口酒,「江南有江南的好,我這把老骨頭若能葬在這裏,也算美事一樁。」
「呵……」元旭嗤笑,「老師當真不肯隨我回長安?」
「殿下好意,我心領了。」
元旭從寬袖中抽出一把匕首,緩緩放在方桌上,「不瞞老師,您這些年在金陵開書院講學,往朝中輸送了不少人才。您借着他們做耳目,打探朝中機密也未嘗不可能。父皇的意思是,如果您不肯回長安,您可以帶着肚子裏那些秘密,葬在江南……」
匕首出鞘,燭火下寒光閃爍,冰冷攝人。
草廬外傳來急促的軍靴聲,太子府的侍衛,已經把這座草廬團團圍住。
元旭撣了撣寬袖,「十九年前您輔佐前太子,拒絕了我父皇。現在您又拒絕了本宮,怎麼,您是想輔佐我三弟,還是四弟?」
司空辰笑了。
他仍舊不緊不慢地飲酒,「君要臣死,臣不死不忠。只是如太子所言,我這帝師名滿天下,若天下人知道我死在太子手中,又會如何看待太子?皇子很多,可皇上為何偏偏派你做這件事?」
元旭神情變化。
原本他以為父皇派他來江南執行如此重要的任務,是因為器重他。
但是……
殺掉帝師的後果,當真是他能承受得起的嗎?
正如帝師所言,皇子那麼多,父皇為什麼偏偏派他來幹這吃力不討好的事?
父皇厭惡他?
或者是忌憚他,所以想毀了他的名聲?
是了,父皇如今最喜歡的兒子,是他弟弟。
頭戴金冠、身穿明黃四爪蟒袍的男人,突然很不安。
他在燈下顧左右而張望,發現能夠指點他的,似乎只有眼前這位帝師。
他收了匕首,笑容慘澹,「老師,想殺您的是父皇不是我,我幼時也是您看着長大的,現在我遇到麻煩,你得幫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