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功元年的正旦朝賀,比以往的正旦大饗,要簡略許多。一窩蟻 m.yiwoyi.com
畢竟只是遙祭,武后又身在離宮。
場所只在華清宮內,不像神都正旦大饗那般,要在萬象神宮、洛水、天樞和武氏七廟等地遊走致祭。
恰是這最簡略的一回朝賀,最是令人印象深刻。
即便是遙祭,也要獻禮,依着武后原本的安排,武后自為初獻,太孫李重俊為亞獻,權策為終獻。
然而,李重俊並不敢位居權策之上。
他滿面鬍子拉碴,憔悴衰弱,在獻禮之前突然暈厥,閉上了不甘心卻又無可奈何的雙眼。
他這般狼狽模樣,倒不全是偽裝。
短短一夜之間,他收到了形形色色的壓力,有皇室宗親的,有士林名望的,也有朝中文武大臣的,還有致仕老臣的。
所有人的意思都是一樣,德不配位,必有災殃。
李重俊若不是親身經歷,他不會相信,堂堂宮闈禁中,竟然千瘡百孔,破爛如斯,所謂宮門落鑰,所謂宵禁關防,都是形同虛設,長安和洛陽兩京權貴,各有門道,將消息傳到他的面前。
李重俊掙扎徹夜,仍舊舉棋不定,破曉時分,開口問計於貼身宮女崔弦。
崔弦沉聲回了一句,「殿下,往日亞獻者,今何在?」
李重俊醍醐灌頂,以往的亞獻,不外乎李顯、李旦、武承嗣、武三思四人,如今落得兩死兩傷下場,李顯和武承嗣魂歸地府,李旦和武三思遭到肢解,非但是黨羽離散,子女也跟着遭殃,一個一個的,死得停不下來。
「虛名誘人,也害人吶」李重俊幽幽嘆息,深深看着崔弦的眼睛,「你是我的賢內助,且與我一道韜光養晦,篳路藍縷,到了最風光那日,必不相負」
崔弦垂首躬身,恭謹如常,並沒有多少激動。
眼下局面,已不像以往那般混沌,形勢再清楚不過,誰能在武后之後登臨大位,爭鬥廝殺的空間,已然不大,要緊的,是武后的心意,還有權相爺的支持,前者代表法統,後者代表時勢。
平心而論,後者更加重要。
而李重俊,前者不穩當,後者更是遙遙無期。
事到如今,她心中不無悔意,大肆用新羅人為李重俊護駕,族人和故國被迫捲入了詭譎莫測的天朝權斗中,還莫名其妙站了隊,也不知,前來朝賀的新羅國王金理恭,會不會因此受到責難。
她,有功於李重俊個人,卻有罪於家國。
空寂的大殿中,腳步聲格外響亮,殿中千牛將李重俊抬了下去。
「相爺,太孫玉體不豫,敢請您越次相代」
亞獻之人空懸,春官尚書宋之問和太常寺卿鄧懷玉,聯袂敦請權策晉位亞獻。
兩人的表情很有趣,宋之問冷汗滾滾,鄧懷玉氣定神閒。
權策擺擺手,面沉如水,冷聲拒絕,「國之大事,在祀與戎,祭祀大典,位次既定,則祖宗垂顧,社稷仰望,豈可輕易更改?有司輕佻妄為,貽笑萬方,事後,本相定當問罪」
他站在朝中文武之首,眾目所矚,所有人都將他的話盡收耳中。
大殿之中,登時針落可聞。
「噗通」一聲,宋之問跪倒在權策面前,險些仆倒,他雙手撐地,驚惶回顧,卻見鄧懷玉也跟着跪了下來。
宋之問雙眼充血,咬碎一嘴銀牙,卻只有和血吞下。
他不是主動跪地的,是有人踢了他腿彎一腳,定然是鄧懷玉這廝無疑。
趴在地上,宋之問雖一肚子鬱悶不忿,但心卻落了地。
鄧懷玉謹小慎微,在殿上對他出腳,定然是有備而來,那麼,這局面如何破解,想必也早有人周密安排,他不必再費心了。
然而,這副場面,落在滿殿朝臣和藩邦使節眼中,自是滋味不同。
權策在宰相班一眾老朽之中,本就鶴立雞群,兩位部寺堂官,紫袍大員,因公務疏失,挨了三言兩語訓斥,竟惶恐無地,當眾大禮跪拜,無形中將權策的威權拔高到極點,完全脫離出了人臣窠臼。
權策沒有讓他們跪太久,輕叱一聲,「陛下駕前,你們休要造次,亂了尊卑倫常,還不速速退下,好生反思自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