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方破曉之後,李潼站在玄武門城樓上,向東遠望朝陽,一直到了此刻,才感覺到一些明顯的疲憊。
左羽林大將軍麴崇裕從另一側登上城樓,遠遠便叉手見禮,快速交代了幾句北衙諸營情況,又看了一眼懸於城門前橫木上的幾名將領首級,忍不住感慨道:「殿下謀而後動,雷霆定勢,須臾之內即震懾諸軍、誅殺群邪,實在是宗家之福,社稷之幸!」
「交河王言重了,若非王等忠肝義膽、勇於報效的在直將士投義共事,小王也難快速平定北衙局面。」
李潼聞言後便對麴崇裕抱拳說道,麴崇裕則微微側身弓腰以作回應。
李潼本就知道麴崇裕惡疾在身,而且此刻麴崇裕也並沒有再作掩飾,已經除去了沉重的甲冑,只穿一件厚厚的圓領袍,身上沒有了濃厚到刺鼻的薰香,藥湯味道凸顯出來。
所以他也並沒有讓麴崇裕在城樓前久立,親自扶着麴崇裕下了玄武門,轉入內直堂,各自落座後他又對麴崇裕說道:「方今雖然亂跡初定,但後計仍需長議。交河王乃是能夠居中定勢的國之柱臣,一定要珍重保養,為國惜身。」
「性命修短,概由天定。惡疾纏身,已經不敢再報長年之想。但殿下有付,此後短日尚能維持。」
麴崇裕聞言後便嘆息一聲,對自身的安全已經不再抱太大樂觀,但語調中倒沒有太多的悲傷。
兩人對望一眼,各從對方眼中看到一些讓人安心的深意。李潼之所以安心,在於麴崇裕表態接下來願意繼續站在他的身邊,這對他接下來藉由北衙干涉南省事務無疑是有利的。
而麴崇裕之所以安心,則就是因為代王在事成之後,也並沒有流露出即刻便拋棄他,以達到通過自己的親信更加牢靠的掌握北衙的意思。
因此麴崇裕又不免感慨的說道:「蕃將充於宿衛,雖有赤誠之心,卻薄於忠直之名。唯在殿下羽蔭之下,於此命途終點尚能捐力報效,生人至此,可以誇稱一聲不是虛度。」
「交河王又何須自薄呢,此前畿內妖氛濃烈,誰又不是凜然自警,唯恐染禍。更何況高昌名族,本就漢家余脈,貞觀以來,積功用事,非止一跡可夸。」
麴崇裕出身高昌王族,儘管本身已經是胡態明顯,但如果再向上追溯的話,高昌國其實與五胡十六國時期涼州大族張氏所創立的前涼政權頗有淵源。麴氏姻親的張氏,便是出身涼州的漢人大族。
也正因為這一點,高昌國也算是西域幾國在被覆滅之後,融入大唐朝局比較順利的一個王族。麴崇裕父子兩代都參宿衛,其父麴智湛甚至還被遣返故國所建立的西州擔任西州都督,對於大唐經營西域發揮了很積極的作用。
到了武則天時期,麴崇裕更是成為外蕃入化的標誌性人物,不獨執掌禁軍大權,在平定李唐宗室作亂之後,所獲封的交河郡王也是其故國封號。
當然,武則天也是以此譏諷那些作亂的李唐宗室唯是禍國,甚至都比不上這些亡國之餘的蕃將。也正因為這種顯在的位置,麴崇裕也不得不將家業前程重點考慮,起碼是不敢陡然轉換陣營、投靠皇嗣。
在李潼眼中,麴崇裕的作用並不止於眼下的玄武門事變。拋開麴崇裕眼下所擁有的勢位,高昌王族麴氏在西域仍然擁有着不小的影響力,除了入唐這一支之外,在西州故國仍然有眾多族人留居,而且跟當地的族姓也多有聯繫。
譬如麴崇裕的夫人慕容氏,就是出身吐谷渾王族。像此前李潼由西京派往隴上的吐谷渾慕容康,算起來跟麴崇裕的夫人還是同族。
當李潼講起這一節的時候,麴崇裕頓時一臉的驚喜,並由衷感慨道:「難怪殿下能定大事,世人皆執迷眼前,但殿下卻能不為短功所迷,定亂於畿內,已經用心於遠疆,胸襟宏闊,志量壯大!」
李潼聞言後只是笑笑,默認了麴崇裕的誇獎,自覺得他也配得上這份誇讚。眼下的他,雖然專心謀劃於神都,但對邊疆事務卻並沒有完全的置之不理。
他依稀記得,在原本的歷史上安西四鎮收復之後不久,也就是在明年,安西軍與吐蕃又爆發一場戰鬥,是役仍以王孝傑所率領的安西軍獲勝。
可是眼下,神都城內爆發如此動亂,而且接下來肯定還有一段的混亂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