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仁皎如今雖然已經是落魄至極,但對眼前這位臨淄王仍然不無看輕,這也並不只是落魄窘境中的孤僻使然,而是跟往年他所追從的那位故主相比,眼前這位少王各方面都實在顯得生疏膚淺,讓他提不起要追從效事的興致。
這樣的感受若擬情以論,倒可以說上一句曾經滄海難為水。人間第一流的人與事擺在自己面前,卻被生生錯過,對於其他等而下之者,自然就難免低看了一眼。
至於臨淄王因何要見他,王仁皎也絕非愚鈍之人,心中對此當然有所揣測,同時也是感想複雜。首先是忐忑與緊張、隱隱感到懼怕,但接着卻有幾分興奮的顫慄,可是除了這些情愫之外,還有一份不以為然。
這樣複雜的情緒變化,反映在言行上就是透出一股糾結,最開始的時候對臨淄王恭敬有加,可是等到稍作緩和之後,便又隱隱透出一股倨傲出來。
不過在聽到臨淄王言及亡父之語,王仁皎心裏一些情緒卻又被勾動起來,他端起那杯濁釀一飲而盡,一邊抬起衣袖擦着嘴角的酒漬,一邊不無感慨道:「小民今雖卑濁不堪,但也並非沒有赴過盛宴,什麼樣的佳釀也都曾入口品嘗。
舊夕故事,大王略知其一,或也難免如尋常俗流所見,認為小民命蹇福薄,並沒有平步青雲的貴格。若俗人如此譏笑,我也不屑爭辯。但今既然是大王垂詢,那小民也無謂隱瞞,小民之所以有失故持,正因曾羨尊府茶飯。大王問我有何不尋常處,我並不知該要如何自誇,只說這一份佳釀,若大王真要擇人分享,於我並非惠賜,而是一份補償。」
「哦?仔細說來!」
李隆基心裏對王仁皎已經隱隱有所不滿,可是在聽到這話後,卻又突然感興趣起來,望着王仁皎疾聲發問道。
「這件事,說來那就話長了……」
或許是因為這一份故事在心中積存年久,王仁皎也想要尋人傾訴一番,於是便將他因何被聖人棄逐的緣由從頭講來。
原因也並不複雜,就是當年的他錯判了形勢,當時因為居任陝縣的緣故,見到眾多關隴時流因為受不了行台的高壓逼迫而紛紛逃離長安、湧入了東都洛陽,所以覺得行台失道寡助、未必能夠突破朝廷的威壓與封鎖,心中的取捨便也發生了轉變,開始與東都那些關隴著族暗通款曲。
後來朝中便發生了宰相崔玄暐被貶謫的事情,關隴人家便想途中加害崔玄暐,既能將污名栽給當時的聖人,又能打壓河北人在朝中過於旺盛的人勢。所以便在兩京的陝州暗下毒手,而王仁皎因為在治陝縣的緣故,也是暗中給予了配合。
儘管這件事做得很隱秘,但事後還是被聖人所洞悉,並親往潼關將王仁皎加以驅逐。從此以後王仁皎便回到東都洛陽,儘管也攀上了郕國公姜家,但很快東都便發生了那一系列的動盪,旋即郕國公家便糟了大災。
也是因為王仁皎被聖人驅逐後便喪失了暗子的作用,姜家對其重視程度大減,甚至就連此前所約定的論親、都只撿了一個失婚老婦給打發了。但是禍兮福之所倚,這一份冷待,也讓王仁皎免於在靖國時期同姜家一起遭殃。
而在如今的朝廷遷回長安後,生計所迫加上不想再與往昔人事牽連過深,王仁皎索性便拋棄了那姜氏老婦,率領家人們回到了長安定居。
這一番故事也誠如王仁皎所言,實在讓他痛苦的不願過多回想。可以說如今的世道有多祥和、往年的同僚們有多風光,他的心裏便有多懊惱。
此番再將舊事重提,王仁皎自然隱去了他當時心中那些自以為精明的考量,只言不忿當時的行台交橫跋扈、小覷朝廷,算是將自己這一份愚蠢至極的抉擇稍作美化,把自己包裝成一個心向大義的唐家孤直形象。
且不說王仁皎言辭間的春秋話術,對於這一樁舊事,李隆基也是聽得非常認真。眼下的他雖然心裏有諸多的想法,但真正確鑿具體的卻少。
畢竟他過往的人生雖然也是曲折動盪,但阿耶在世時對他們兄弟卻是保護的非常好,並沒有讓他們直接經受太多自垂拱以來諸多的人事迫害。
如今聽到王仁皎將故事講起,他才了解到原來當年東都朝廷與陝西行台之間還有着如此詭譎兇險的暗鬥,一時間心裏也不免生出大開眼界之感,只覺得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