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懷義聞言後,心弦已是顫了一顫,咂咂嘴巴,沉吟片刻後才又說:「永安王頗有異能啊,見我額光泛赤,只是不能辨鴻光或是凶光,倒是讓我牽掛前程。」
神皇抬手,掩口淺呵,隨口笑道:「頑童口拙,難擬嘉聲。他是有心贊你,慌不擇言呢。」
「聽陛下這麼說,小寶倒是放心了。料我恩眷濃厚,哪有凶光可惹。」
薛懷義見神皇已經有些睡眼朦朧,手指敲背便加重幾分力道,過片刻才又嘆息道:「永安王的確是丰姿神秀,但我居院中,倒覺得宮中閒眼似有冷待,供用尚且不足,幾個時辰不見飲食侍奉,王之貼身近物,還是韋娘子解贈。」
神皇原本輕微均勻的呼吸聲此刻突然滯了一滯,語調也帶了一絲冷意:「此事團兒有稟,只是外廷事務太多,卻忘了。」
說話間,神皇已經翻轉過身,手支下頜斜眼望向薛懷義,嘴角微微勾起:「小兒畢竟失怙,疏禮難免,阿師也算近中長者,稍作擔待。」
見神皇如此,薛懷義神態已經有幾分不自然,略有尷尬的抹一抹額頭細汗,轉又嘿嘿笑道:「小寶本也不是什麼恭禮人士,倒與永安王大大投契,今日還向他請教飛舞戲弄,約定明日同往內教坊觀賞排演,打算大酺入獻。」
「娛情適意即可,還是不可耽誤了正事。」
神皇講到這裏,又側身閉上了眼,說一聲:「諸禮在即,神宮內外修飾可不要有什麼延時疏忽。」
「不會誤事,不會誤事!小寶這就再往督查一番。」
薛懷義口中說着,已經動作緩慢的翻身而起,但一直到落足於地,都沒有聽到神皇發聲挽留,心情倍感失落,但屏後壯婢已經將他衣袍送了上來。
聽到薛懷義穿衣聲,背對其人而臥的神皇已經再次睜開了眼,眸底寒光流轉。薛懷義幾番言談的刻意,怎麼能瞞得過她,也更讓她深感羞怒,這一個個蠢物,真將她當作不啖食兒孫血肉便不能自肥的凶物?
武則天心情惡劣,還不在於薛懷義那碎舌閒言,而是午後太平公主直衝寢殿的一通吵鬧,口不擇言,已經讓她惱怒不已,這才召來薛懷義稍作娛情,但卻沒想到又在薛懷義這裏聽了一通閒言牢騷,心情怎麼能好?
當然從大的尺度來說,她的心情這半年多來始終不好,內憂外患的侵擾,簡直沒有窮盡。
午後太平公主一通發泄,武則天惱怒之餘,其實也有幾分想不通,她殺薛氏難道還殺錯了?
親戚門第視之,高官厚祿養之,乃至於以女妻之,薛紹之流,膏梁紈袴,不求與國大功,只求安生度日。結果以何報她?食其祿而阻其事,這種貪祿鼠賊還不該殺?
其人大凡稍具心計,涉事其中,無論成或不成,將妻兒置於何地?假使事存萬一,越王等弄事有成,武則天自己誠是性命難保,但那些宗中惡徒,會留她孤女太平?
知情不報已是大罪,更不要說確有蛛絲牽連,甚至於謀逆都沒有混到能作決策的層面,成或不成,自身前程尚且懵懂難測,更有什麼資格保住妻兒?受死獄中,而非梟首曝屍,已經是格外開恩。若將倫情算入其中,臠割不足泄憤!
太平公主口不擇言,多言闈私舊隱,指她兇殘絕情。武則天盛怒之餘,更有一份悲憫在其中,為了這樣一個皮囊之外一無是處的男人,母女反目,值不值得?
世人罵她謗她者不乏,但唯獨兒女們沒有這個資格。她對子女多兇殘,內心就有多憤怒,你們以為你們生在李家皇室,就天生尊崇富貴?
錯了,大錯特錯!
如果不是你們的母親幾十年如一日的奮鬥不止,你們不過只是賤婢奸生的孽種而已!如果你們母親不是現在這一身份,你們憑什麼高人一等?你們這一身榮華,不在爾父,在於爾母!
說我心狠?你們的父親將我擺上台那一刻,就沒有給我留過退路!從重歸大內那一刻,我便是亡命之徒!
我若不爭,即死,你們又會是什麼樣的下場?取禍於母,尚有可怨,取禍於外,更怨何人?
人能仰仗的,唯有自強!這是舊年感業寺青燈之下,武則天便認定一個鐵一般的事實。
人生過半百,回首前事,她當然有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