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於瞳孔散了,大塊頭看啥啥都大,目光逡巡在文叔儀的大刀上,映在心頭的物象大得無與倫比,遲疑道:「殺雞也用牛刀?」
文叔儀惡聲道:「殺一個跳蚤也要打制一件相應的兵器嗎?」
大塊頭正當不惑之年,話一入耳,立即解開執迷不悟的扣子,迷迷糊糊說:「你說的是,我殺過小孩,也沒有為他換錘。近日有此下場,當得。」
短短俯仰之間他的心境大開,似乎頓入知天命的門檻。現在唯一遺憾的是至死沒有機會向義縱申明他和另外兩個兄弟如何在城西土地廟裏等候義縱的消息不着,如何被張隼出賣而被追殺至此,如何奮勇殺敵……
「假若人死有靈,我會告訴義縱的……」為他說話開道的那一口氣剛冒一下頭兒,他的腦袋和脖子就分了家,那分家的書契就寫在文叔儀的大刀上。
結果了大塊頭,文叔儀命令:「給我猛射,但是長着點兒眼睛,投鼠還要忌器呢。」言外之意就是認準目標再射,對於義縱,要抓活的,以脫離干係。對於其他人,則可就地正法。
隨即自言自語,「郭解,我已給了你逃生的機會,能不能把握,看你運氣了。」
時值薄暮,周遭環境暗了下來,但是這些弓箭手不愧為一支生力軍,密集發射的箭像生了慣於夜視的鷹眼一樣,該射的射,該避的避,很有條理。
因為首要目標不在義縱,所以他十分的輕鬆,聞人刑由於背在身後的聞人赫做了擋箭牌,也沒被射到,不過每聽到一聲屍體中箭的滴答聲,聞人刑的心裏也滴答一聲。
最苦的莫過於郭解,感覺所有的箭都向自己飛來,情急之下,他來了個急轉彎,與義縱分開,另闢道路竄逃。
薄暮轉為黑夜的時間變得更快,箭聲消失了,鵲聲噪起,落單的郭解形似鎩羽的孤雁,踽踽而行,漫無目的,真是「乘馬斑如,泣血漣如」。
倉惶之際,突見一灣粼粼白光,知道過了這條河就快到家了,他擔心母親有危險,於是急忙跳進河中,游向對岸。
郭解會游泳,卻因為體力不支,河寬水急,灌了幾口水,掙扎着拍打水面,最後像個落湯雞似的爬到對岸上,能夠逃過這場水患,靠的是頭上戴的那顆骷髏頭。
按常理說,骨頭要比水沉得多,可是這位大頭鬼的骷髏能在水裏飄浮。究其原因,造成這種現象的抑或是畸形生長特有的骨質疏鬆,抑或是在程家長期煎熬,生命機體裏缺失某種給養而造成的。不管出於哪種都不重要,最叫郭解感謝的是這位仁兄猶如護身符一樣對他鼎力保護。
所以一上岸,第一件事就是選了一塊堅固的高地,用牛心兩刃刀穿了一個小坑作為窀穸,把骷髏埋了進去,並在封土旁邊的一塊天然巨石上鐫刻「仁兄無名氏之墓」,然後離開。他本想刻「大頭鬼之墓」,轉念一想,大頭鬼終究是做賊的,難免有仇家,如果墓碑過於醒目,定有被仇家挖墳掘墓的危險,於是作罷。
鋪滿草叢的蹊徑露水殷然,蟲鳴深處,突然有一個人影隱隱閃現,伴之而來的是一股食物的濁香,這大大勾引起郭解渴求食物的幻想。結果是,由於興奮,他昏厥了,一頭扎在草地里。
當他醒來時,天光放亮,第一眼看到的是身邊坐着一個老者。
望了許久,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沒有瀆職:「老朱伯,這是怎麼一回事?」
賣熟食的老朱且驚且喜:「小子,你終於醒啦!瞧你把我嚇得衣服都汗濕了。」
郭解以為在夢中,轉了轉眼珠,一看旁邊放着眼熟的熟食擔子,深吸一下,儘是香味,這才確認自己是在現實之中。
「老朱伯,我是一個人走着來着的,你怎麼也在這裏?」
「奇怪吧?」老頭的臉上露出少見的笑容,「干我這種生意,摸黑路回來是常有的事,不過這次回來特殊,一下撞着你餓得背過氣去是機緣巧合。」
「背過氣去?沒有那麼嚴重吧。」賦予郭解這種質疑的理由是,自己分明跌倒後還夢見了吃東西,怎麼和背過氣去掛鈎呢。
老朱說:「嚴重,嚴重着呢,是我強行把擔子裏的剩肉撕成碎塊,一點一點塞進你的嘴裏,再舀來河水往你的嗓喉眼兒里硬灌……不然,恐怕從今以後就沒有你了。」
這話和自己的夢境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