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雪稍歇的皇宮之中,一名身着飛魚服的小老頭站在大殿的台階下,凍得臉色烏青卻又不敢多說,只是略微用眼神示意了一下身邊的一位宦官。
那宦官不是別人,正是司禮監秉筆、提督東廠的馮保馮廠公。馮保臉色也不是很健康,略有些發白,但還是露出儘量和善的笑容,對這小老頭道:「國丈勿急,萬歲爺爺這段時間因為那幾個勛貴子弟的事,被吵得腦仁兒發脹,好容易想出個主意打發外廷那些呱噪之輩,眼下正在和貴妃娘娘交待接下來的安排,怕是還要再說一會兒,咱們就多等等吧。」
原來這小老頭不是別人,正是李貴妃的生父李偉。
李偉無可奈何地嘆了一聲,道:「既然如此,那也是沒法子的事,左右我老頭子是個勞碌命,這大冷天的,被派去給景皇帝祭掃不說,回來還得繼續吹風挨餓……我說馮公公,我那女兒和外孫近來可好?」
馮保一臉笑容:「國丈說笑了,能給列祖列宗祭掃,那是何等榮耀?便是李石麓這當朝首輔,也撈不到這樣的差事不是?也就國丈爺您,才有這樣的資格呀!至於貴妃和太子,您老大可以放心,萬歲爺爺子息不茂,二子皆出貴妃,貴妃娘娘在宮中哪能不好?至於太子殿下那就更不用說了,萬歲爺爺為了讓他開心,那真是絞盡腦汁了!這不,前腳剛把那群勛貴家的孩子打發走,又要從另一批文臣家的孩子裏挑選一個出來,陪太子殿下讀書。您說,天底下還有比陛下更疼孩子的麼?」
李偉聽得一張老臉都笑出了花兒,連連點頭:「不錯不錯,你有見識,你有見識,難怪我女……呃,難怪貴妃賞識你,我瞧你這個能耐,做個司禮監掌印也是夠的。」
馮保聽得面色一黑,強笑道:「承您老謬讚,不過孟掌印畢竟是高先生推薦的……」
李偉一聽高拱,頓時面色一肅,點頭道:「哦,那倒是,那倒是,高閣老弘文博識,廟謨高遠,當然有他的考慮。」
馮保臉色更黑,心中暗暗鄙夷:真是個廢物點心,爺們就提了一句高鬍子,瞧把你個老小子嚇得,要是高鬍子在你面前瞪個眼,只怕你能當場尿一褲子!就沖你這副德性,要不是生了個好女兒,給爺們提鞋都不配。」
正所謂自己沒有的東西,才越發引人嚮往,同理也可以是「已經失去的東西,才倍加追憶」。有明一朝的宦官,相互之間喜歡自稱「爺們」,只是通常不會在正常人面前這般自稱,以免遭人恥笑,但心裏一定堅持認為自己仍然是個「爺們」,馮保當然也不例外。
不過即便馮保如何看不上李偉,畢竟他是貴妃娘娘的生父,所謂疏不間親,馮保還是只能附和一二,說了幾句高先生既然如此做,必然是自己還缺鍛煉之類的屁話。
兩人正說着,大殿門口出來一名宦官,大聲道:「宣——錦衣衛都指揮僉事李偉——覲見。」
馮保早就不耐煩和李偉寒暄,聽到這一聲,如蒙大赦,忙道:「國丈,請吧。」
李偉也不敢怠慢,連忙上前進殿。
之所以李偉等了這麼久,是有一點原因的。
把時間倒退一會兒,當時的殿中,剛剛聽皇帝說完明天的各項安排以及自己應該做的事情之後,李貴妃略微有些抱怨地跟皇帝道:「皇上,臣妾老父年邁,去年十一月才代您祭掃了一次景帝陵,這才過了不到四個月,又去祭掃,臣妾總覺得……」
隆慶倒不生氣,笑道:「怎麼,你心中不忍?還是覺得祭掃景皇帝不光彩?」
李貴妃略微撅着嘴,不說話。
隆慶擺擺手道:「不懂了吧,朕得以繼承大寶,雖然並無爭議,但畢竟不是是以太子身份繼位,因此有些名聲必須要維持。景帝當年之事,你知道多少?」
李貴妃一時不明白皇帝的意思,但還是回答道:「事情的過程臣妾都知道,只是不曾細思。」
隆慶便笑着道:「我早年時,原本也不曾細思,後來還是聽高先生分析過之後,才仔細把那段時間的事情翻來覆去想過——你知道,反正我當時也沒什麼別的事好做。」
李貴妃心中一疼,就要出聲安慰,道:「皇上……」
「朕沒事。」這次他把自稱從「我」換成了「朕」,微微眯起眼睛,道:「當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