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裏是葬頭河畔。
血紅的花海是何時栽下的,這點就連睦月君也不知道。打他成為六道無常起,它們就生在這裏,那時大約不如現在這般茂密。順着葬頭河岸一路走下來,從很遠的地方就能看到這片可怕的紅,像一灘無邊的血。每一朵花都沒有葉,不論是走無常還是亡魂,都沒誰見過,更沒看過它們凋零的樣子。這樣的花人間亦是有的,只是同天地萬物般有生有死,會枯萎、會凋謝,來年還會再開。只是它們有葉的時候又沒有花,掃視過去只以為是片雜草叢。
被這片花所裝飾的地方,便是人們所說的漫漫黃泉路。跨過鬼門關,也就正式踏上了這條有去無回的路,終點便是所謂的奈何橋。死去的人走完這一段漫長的路,就會忘卻生前種種酸甜苦辣,投身靈魂之流,去往來生。十惡不赦者,便墮入地獄,受業火懲戒。
再說回這些花,是有很多名字的。因開在黃泉彼岸,故被稱為彼岸花;而它們的花瓣纖長捲曲,像龍的手一樣,則被稱為龍爪花;又因它們像是看不見的手托舉的地獄之焰,被稱作鬼擎火;在佛教典籍中,則被命名為曼珠沙華。它們還有其他名字,也有其他的顏色:黃的、白的。但開在黃泉路上的,只有紅色。
朽月君很少來這裏。倒不是說他不想見死去的人類。就算想見,也不是輕易能見到的。凡間每時每刻都有人降生,也有人死去。那黃泉路上的人豈不是絡繹不絕,熱鬧非凡?當然並非如此。在黃泉路上,所有人都是孤零零的,並無人陪伴。雖說都在這一個地方,在這生與死夾縫之間,但每個人所走的,終歸是自己的路罷了。就連六道無常想要找人,也要去那人生前死去的地方,才可能追得上他。
這裏沒有太陽,天卻永遠是亮着的,只不過是永恆的黃昏。在河的上游,接近人間的地方,尚能感受到太陽與月亮的光輝,擁有晝夜交替的景象。朽月君就是從那裏的青蓮鎮一路走來。他無聊太久,儘管晌午才將霜月君戲弄一番,她卻很快跑去找她那生前結識的小夥伴兒去了。唉,自己這樣好心,不僅沒落下一句感謝,還要忍受一記白眼,真是豈有此理。不過他紅玄長夜大人有大量,不跟她一個五百來歲的小丫頭計較。
他來葬頭河,還真不是為了看風景,而是另有任務。雖然被他拖沓到這個時候,不過這件與人類有關的事好歹記得去做,也是不容易。最近一段時間,這一帶的靈力有些躁動,影響到亡魂的轉生。亡者走上這條路,便會回顧漫長的一生,卻因為靈力的錯擾導致回憶出現了偏差,甚至與其他同時逝去的人的記憶串聯。雖然說,等走到路的盡頭,這些東西都會煙消雲散,可獨屬一人的記憶固然是十分重要的,這對每個人的意義都非同凡響。就算依然會被忘卻,閻羅魔也認為有修正的必要。既然問題出在黃泉路上,那他來到這處源頭一探究竟便是。儘管這對任何人來說,都是足夠驚艷的風景,但他卻覺得同地獄一樣單調,毫無趣味可言。所以若不是情非得已,他才懶得朝這邊走呢。
誰曾想,他當真有了驚人的發現。
剛接近這片花海,他就看到了一個奇怪的東西躺在裏面。那是人的臉嗎?這可是件大事——不論是哪個人類逝去,踏上的必該是孑然一身的、屬於自己的黃泉之路,是死生之地的投影。真正出現在葬頭河的人,必然是通過其他方式進來的,甚至可能是生者。涉足這種地方,算不上什麼禁忌,但通常都會做些觸犯禁忌的事,自然當格外留心。況且此處兇險,表面上風平浪靜,稍有不慎便可能與人間陰陽兩隔。
朽月君加快腳步。他萬沒有想到,影響此地靈場的東西竟然是一個人類——或許是的。他靠的還不夠近。當他來到那人的旁邊時,他意識到此人也穿着紅色的衣裳,同花一樣緋紅鮮艷,幾乎要完全融進去。若是稍不注意,恐怕就踩到她的衣角甚至身上了。這顏色比朽月君穿的還要艷些,料子稍差些,但也算得上上品。她裙邊有很少的白色印記,像是用手抓上去並隨意塗抹,不知道是刻意染的還是無意弄髒的,面積不大。
她是個女性。應該是。她有着長長的黑色頭髮,而鬢髮較短,像是修剪過的。她面色慘白,看上去很不健康。朽月君半跪下身,將她的頭扶起來,感覺她的重量實在太輕,不像是這個體型應有的體重。而且,她全身的膚色都同臉一樣
第一百八十回:風血載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