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熟悉的夢再度降臨時,吟鵷的心中湧起一股不自然的親切來。
吟鵷之所以清楚這是一個夢,是因為她正在高高的天上。她怎麼會在現實中展翅高飛呢?當然不會,那這自然便是一場夢了。天瓦藍瓦藍的,雲離她很近,似乎觸手可及。於是她當真伸出手去觸碰那些飄忽的雲彩,仿佛真感到一絲涼意,像是在現實中碰到一樣。可雲朵摸上去究竟是什麼感覺,她也不知道。
她的手是紅色的。確切地說,是紅色的羽翼。這便是這場夢不同尋常的地方了。以往,她都是站在地上,靜靜地凝視那赤色巨鳥在高空盤旋,直到從天而降,消失在一望無際的林海。這次,她乾脆就成了那隻鳥——成了她最不喜歡的意象,在天上展翅翱翔。
若是這樣飛下去,她也會像之前看到的那樣燃燒殆盡嗎?她也會周身燃起火焰,拖着長長的煙霧在天上留下軌跡嗎?大概是夏夜太過悶熱,她的確覺得自己快要燃燒起來,但暫時還沒有。這場夢的感覺很真實,她不禁將羽翼伸直,任憑自己隨風恣意翱翔。即便是在夢裏,這樣的感覺還是很舒服。風呼嘯着迎面而來,下方是漫無邊際的森林,每一棵樹都變得很小很小,看不出形狀,只遠遠覺得是一片綠色的海洋。
也許就這麼飛下去也不錯,她忽然想。世界好像沒有盡頭,時間也好像沒有盡頭。可能突然她就會在某一刻迎來黃昏,然後,晚霞會將她點燃,讓她在生命的最後一刻成為它們的一部分。她這麼想着,昂起頭,於是真的看到下沉的夕陽。或許是因為她這麼想,這場夢就這麼發生了,畢竟這是她自己的夢。
若是在醒來之前,能夠暢快地在這裏發出歡快的鳴聲該有多好。她記得,記得夢裏的赤鳥迦陵頻伽曾發出悲悸的鳴啼。但若是她自己,她不會這麼做,她一定要締造不同尋常的畫面。她深吸一口氣,胸前的絨毛都膨脹起來。接着,她張開鋒利的喙——
什麼都沒有發生。
就連在夢裏也沒有說話的權利嗎?她不明白,先前分明都是可以的,難道她的身體已經適應了無法說話的生活?吟鵷實在不甘心,又張嘴想要奮力地大喊出聲。可她越是努力,喉嚨就越被緊鎖,怎麼都喊不出聲,連氣也要上不來了。這感覺就像是有人扼住她的脖子,惡狠狠地,讓她一個字也說不出口。她感到焦慮了,試着與這場荒唐的夢抗爭,試着與這悲慘的命運抗爭。她不要習慣不能說話的日子——永遠不要。
嗓子裏像是卡住一塊燒紅的炭,喉頭灼熱無比。隨着她拼盡全力的又一次嘗試,一團烈焰從她的口中迸發而出。長長的火焰掃過林海,竟輕易地將它點燃。隨着太陽愈發西斜,天空愈發昏黃、朱紅,這下方的山林也成了一片赤色的火海,與天幕相互照映。吟鵷覺得自己像是落入煉獄一般痛苦而煎熬。在翅膀毫無規律地扇動着時,她突然發現面前不知何時多了一個人影,這人還死死掐着自己的脖頸。這人她見過!他的臉分明是上次帶着一個小男孩的成年男性——就是那個將她推下水的男孩!
吟鵷太痛苦了。她不知道為什麼自己會莫名其妙夢到這個本該忘記的可惡的人,更不知道這場噩夢何時才能結束。她不斷地掙扎着,甩動身體,或是飛得忽高忽低,都無法將這張討厭的臉從視線內擺脫。他就像是普通地站在自己面前,而不是被自己帶着飛行,因為他根本不會受到任何阻力與慣性的影響。就好像被扼住喉嚨這一幕被刻在眼裏一樣。
她一頭扎進山間的火海中去。
從高處墜落的夢很容易讓人醒來,但不知為何,這場夢似乎並不打算放過她。在這片火海之中,她竟一頭扎進了一片湖泊。在入水的前一刻,她隱約覺得這場景也與當時被推下去的湖有些相似。水也是滾燙的,她感覺不到一絲涼意,強烈的窒息感將她包裹起來。不多時,她終於從湖邊狼狽地爬了出來,卻發現,周圍仍是一片蔥蔥鬱郁,一點兒火星也沒有。
「真是場危險的夢啊。」
是鶯月君的聲音。雖然她有各種各樣的聲音,但吟鵷就是有種感覺,聲音的主人一定是她。果不其然,一個美麗的女性面孔身着華衣,在湖邊的一塊石頭上端端地坐着,姿態優雅,像是之前就着平靜的湖面梳妝打扮。
吟鵷意識到自己可以說話了。
「這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