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七八

    這個乾涸的初冬,就是一滴雨也不肯下。可是風很大。城門初開的時候蘇扶風被俞瑞拖着往外走。她很清楚,離開了這裏,一切幻象都會像沒發生過一般結束。

    她第一次逃出來是以邱廣寒為藉口,這個未完成的任務在當時竟成為了她的救命稻草。俞瑞雖然不願放她走,但也知她的理由並非捏造;他也不願花更大成本,將這件任務交給他人——於是,她逃了出去。這只是暫時的,俞瑞要求了她最晚回來的時間,倘若超過了,便要派劉景出發。不過能躲過這一段時光已經很好了——至少她離開天都峰的時候,劉景仍然好好地呆在家裏。為防萬一,她也想過儘量找到凌厲,當面告訴他這宗危險。可是她一想到要見他,整顆心都涼了。她幾乎不知道自己在他面前,還有沒有勇氣抬起頭來。

    她也已沒那麼把殺邱廣寒的任務放在心上——既然這是一次「逃走」。以她的敏銳,她當然看得出凌厲對邱廣寒的歡喜,看得出她並不是起初所聲稱的那樣,是邵宣也的什麼人。可當聽到些他們的蛛絲馬跡,她還是下意識地去了那附近。在那山上的偶遇,其實,也算不上真正的偶遇,而對邱廣寒的出手,也許,只是她絕望與不清醒之下的最後一擊。

    若凌厲盛怒之下是一劍乾乾脆脆地殺了自己,是不是更好呢?那大概才是自己的期待,而不是這樣叫她滾之後,在兩人之間餘下那樣的痛恨。他那般表情令她愈發絕望與不清醒,腦海中一片空白,空白到——她表現出那般令人齒冷的神情。只有她自己知道自己是多麼慌亂,否則——又怎會忘記把最重要的事情告訴他。

    錯過之後,她久久自責,卻也沒有那樣的勇氣再去尋他、面對他了。便當此時她又遇到了那個來追殺她的蘇折羽——這是萬萬沒有料到的。與蘇折羽的相遇,縱使她是帶着殺意來的,卻竟也多少沖淡了她心裏的絕望。

    她的心平靜些了,因為這世上還有另外一個自己。她有那樣一瞬間的錯覺,覺得還有另一個人,在為自己過那一半沒有過上的生活。若自己的生活已經污濁不堪,蘇折羽的那一半會不會美好一點呢?

    她並不知道蘇折羽的那一半也並不是美好。在她的幻想里,她是比自己幸福的——就這樣自欺欺人下去也好,因為這至少是她在不得不回到自己的地獄裏時,能有的一些些幻想。

    她趕在最後的時刻回來,已是七月過半。不久便得知的「拓跋瑜」和邵宣也的婚事讓她感覺到一絲貓膩——因為,從喬羿、蘇折羽的對話之中,她很清楚地知道拓跋瑜就是那個應該已經死在她手下的邱廣寒。


    可即便不是為她還活着的緣故,她也足夠驚訝了——凌厲一直這般掛在心上的這個邱廣寒,怎麼到頭來要嫁別人?

    她於此也只能驚訝而已,無法插手其中改變任何事。變故發生在七月的最後一個晚上——時刻都不忘關注劉景去向的蘇扶風,終於發現他不在家中了。

    從來不走遠的劉景竟然不在了——只有一個可能,他離開天都,去執行他的任務了。

    她驚得幾欲昏厥。是的,俞瑞也許不知道邱廣寒就是拓跋瑜,也許也不知道邱廣寒和凌厲的關係,但他也和她一樣,猜測在八月的洛陽城,可以找得到凌厲,因為至少,凌厲與邵宣也的關係很好。原來始終沒有派出劉景不是他放過凌厲了,只是他——不知道去哪裏找他。…

    現在去追,還來得及吧?她再不考慮什麼,也這般奔了出去。反正俞瑞已經派劉景去殺凌厲了,就算被他發現我逃走了,又還能有什麼更壞的後果呢?

    那就是第二次逃走了。而今,洛陽城終於,再次一點點地被拋在身後,她再一次,要回到自己的地獄裏去了。

    如果她,蘇扶風,和她,蘇折羽,足夠了解彼此的生活,那麼她們會發現,俞瑞和拓跋孤大概沒有什麼不同。他是她的大哥,而他是她的主人——他們一樣把身邊這個女子當做自己的一種附屬,要這般獨佔為己有。

    他們也一樣並不「愛」她們的吧,只是「需要」她們而已——只是那麼純粹的自私而已。然而,她們竟不同了。她,蘇扶風,覺得身在地獄;而她,蘇折羽,卻覺得身在天堂。

    這樣的差別太荒謬,因為那差別只在於,她們一個「愛」他,一個卻「不愛」他。所以她清醒,而她沉醉;她痛苦,而她快樂。



一七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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