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公公回到乾清宮的值房,值房裏他帶的兩個小徒弟連忙上前來伺候,倒茶的倒茶,端水的端水,捏肩捶腿無一不殷勤。
萬公公卻只來得及抹了把臉,換了身衣裳,然後對着鏡子整理了一下儀容,然後就匆匆的往乾清宮的勤政殿而去。
皇帝蕭諫就坐在勤政殿內的書案上處理政事,身後是兩個屏氣垂首的內侍。
他僅着常服,明黃色紗羅所制,上繡龍紋、翟紋、十二章紋。
上天很厚待這個男人,三十而立,但歲月只帶給他更加深厚的城府、更加沉穩威嚴的氣質,卻並不曾在他臉上留下痕跡,他沒有留鬍子,看起來依舊年輕,朗朗清風如玉。
任誰都會承認,倘若他不是帝王,但依舊會是一個很有魅力的男人。當然,帝王的身份讓他更加的具有吸引力。
他聽到萬公公進來,從批閱的摺子中微微抬起頭睥睨了他一眼,漫不經心的問道:「回來了?」接着又繼續低下頭去批閱摺子了。
這時候你會聽到,他的聲音也十分低沉渾厚,像是空谷里響起的洪鐘,讓人無法忽視他的存在,又忍不住會被這個聲音所迷。
萬公公上前去給他行了禮,然後才弓着身子稟報道:「稟聖上,納采之儀一切進行得順利。」
蕭諫微微點了點頭,然後便不再說什麼。
過了一會,他卻又像是被什麼所迷,愣愣的出神。手中的硃砂御筆停在半空中,赤紅的硃砂從筆尖滴落下來,浸透了書案上面的摺子,留下一個巨大的紅點。
萬公公自來會揣摩皇帝的心思,見他如此,連忙又笑呵呵的添了一句:「林四小姐十分欣喜。」
蕭諫臉上微動了一下,狹長的眼睛更加的狹長。
欣喜嗎?對着外人她肯定會這樣表現的。
哪怕身為皇帝,他也感受到了生命無常和無奈之處,誰能想到,曾經坐在他的膝頭,會彎着眉毛對着他笑,伸着手要抓他頭上的一顆珠子,抓不到就笑呵呵的親他的臉頰,然後用期待的目光看着他的可愛小姑娘,在不久的將來會成為他的妻子。
他還記得最後一次見她的時候,那時候他還只是太子,他的兄長祁王聯合廢太子餘孽和陳皇后,裏應外合謀反逼宮。東宮被困,而他那時正領着五成兵馬司和西山大營的兵馬進宮救駕,根本無暇顧及東宮。等最後他的親衛將東宮解救出來時,聽人說是她讓泰兒躲進了廚房的米缸里,然後自己出去將叛兵引到了書房,最後她受了點小傷。
那時候她也不過六七歲的年紀,牽着比她小一歲的泰兒怯怯的往他身邊走來,他問她害不害怕。
她沉默了好一會,猶豫着是否應該向大人證明她是一個勇敢的孩子,但最終仿佛是終於忍不住,淚光閃閃,飽含委屈,帶着哭腔道:「怕,好怕······」
他那時候實在心疼這樣的一個小姑娘,將她抱在自己的懷裏,拍着她的背安撫她道:「沒事了,有姑父在,沒事了······」他那時候在想,以後一定一定不能再讓這樣一個小姑娘遇到這樣的事。
而她仿佛也終於找到了一個可以讓自己安心的懷抱,雙手抱着他的脖子,將臉埋在他的肩膀上,小聲的抽泣起來。他依稀還記得那時她顫抖的身子,以及沾在他脖子上溫熱的淚水。
後來他登基,要處理政事,要跟那些心眼一個比一個多的老臣斗,還要鎮壓那些蠢蠢欲動的外藩蠻夷,事情一件接着一件。
而林英和莊氏夫婦大約是因為之前的事心有餘悸,不再願意她往宮裏來,偶爾有時他在憲娘宮裏看到一些宗親的孩子想起她時,問起憲娘為何不將她召進宮來。他記得憲娘也是十分喜愛這個娘家的侄女的。
但憲娘無不遺憾的道:「我三嫂說那孩子病了,說就不讓她進宮來免得給我們添麻煩。」
他也有兒女,明白林英夫婦的心思,後來便也不再勉強。
他有些無奈的苦笑了下,他那時還想着等那小姑娘長大了,一定要給她挑個好夫婿,為她聖旨賜婚,用公主的禮儀將她風風光光的嫁出去,保她一世無憂。倒沒想到,命運兜兜轉轉,最終他會成為她的夫婿。
想到這裏,蕭諫放下硃筆,又問萬公公道:「朕記得那孩子自回京後就一直病着,現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