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隔着屏風聽她哭泣,一抽一抽的飲泣,咬着衣裳嗚咽的聲音。
聲息許久不止,他終究開了口:「明微,你有什麼苦楚,都可告訴我。」
有什麼可說呢?說她沒了孩子,那孩子是她與人無媒苟合的私生子;還是說她受盡了羞辱,羞辱她的,就是那個手握生殺大權的至尊天子?
她已經活得一塌糊塗,沒必要再帶累他。
就這樣吧,她眼淚滾得厲害,卻沒了聲兒,只是側臉靠在臂彎,闔眸半晌,鼻音深重的說了句:「您走吧。」
&兒,」他轉過身,觸了觸面前金絲楠木的雕花框架,聲音緩和平淡,「我與你講上一堂課是八年前,今日再講一課,你願聽麼?」
她沒有反應,他便徑自開了口,「佛家講人生七苦,生、老、病、死、愛別離、怨憎會,求不得。如是七苦,生而為人者,都無法避免。若以此來看,諸受皆苦。可你看那芸芸眾生,生老病死者有之,別離憎會者有之,求之不得者,更是不計其數,卻無幾人因此輕生。」
&兒,《法句經》裏頭說『常者皆盡,高者亦墮,合會有離,生者有死』,本苦樂性不相舍離,人之一生,即是由苦與樂兩部分組成,生有苦樂,死亦有苦樂,未嘗一死就是解脫。」
她怔怔的聽他的話,往常總能深深觸動,今日只像是一場雨打在了蒙了一層油紙的心房,打得砰砰作響卻浸之不透。
可情不自禁間就將心聲吐露出來:「舅舅,我不求解脫,我是要去陪他。」
竟不小心叫他知曉了,她側了側頭,目光只落在身下一方小小的地毯上,「我說了同他一起走,我不能失信。您以往也說的,言而有信,我是兌現我的諾言,您不要為我傷心。」
&兒,何曾有諾言?至始至終不過是你為自己尋的藉口罷了。」他深深吸了口氣,「不要再騙自己了。生死由命,他不過應了自己的命數,生死輪迴,你即便死了,也不能再見到他。」他唯恐說重了話她承受不住,忙又道:「他總有他的去處,自會有他的父母親人,微兒,你往後的路也還長,也自會有你的子女兒孫,你何必要自尋死路,為他添上一層業障呢?」
生死輪迴,那麼哪裏還有他呢?再轉世,再輪迴,他也不再是他了。
總是她害了他,她闔了闔眼,不願再與他爭辯,也不願再聽他開解,閉着眼不再說話。
只有死了才幹淨。
他自然能感受得到她的態度,手上一攥,看向她席地而坐的角落,「微兒,你若主意已定,也可。」他輕輕點頭,背過身去,「我就在這裏陪着你,幾時你改了主意,幾時我出這個門。」
她沒什麼反應,直過了許久外面無一點動靜,方才哽聲開口:「您是逼我。」
他長長嘆了口氣,「明微,活着有時候是很苦,卻可做許多有意義之事,死是最簡單的,可你死了,就什麼都不剩了。」
她哽咽,「舅舅,我還有什麼可活呢?」
&兒,人活一世,並非全為自己而活。」他看過去,抬手捋了捋不長的鬍鬚,語氣微微黯然,「你未曾看到過,東南戰亂,數千人流離失所;未曾見過佃戶地主,圈地欺民,米粟滿倉,卻猶有人饑寒交迫;未曾知曉那些貪官污吏,國之蠹蟲,壓榨百姓,中飽私囊。微兒,這世上有許多事要辦,也並非只是依靠男兒丈夫。」
&竭一生之力,為天地立心,為生民立命,為往聖繼絕學,為萬世開太平。」
她想起他說過的話,由不得嗤笑出聲,笑得滿眼淚花,曾幾何時,她聽他與母親說話,他畢生的抱負,也曾叫她滿腹豪情,一心追隨他的腳步。可終究她不是他,做不得他的捨身求道。
&行是常,無有是處。」她低低念了一句偈語,垂眸含笑,「舅舅,我答應您,我若能活一日,就活一日。」
汝但一切處無心,即無諸行,亦無無行。
不得捨身求道,可她願捨身渡他一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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襄郡王揣着蛐蛐罐子進宮是在第二天晌午,佯作什麼也不知道,一路樂呵呵的晃進了養心殿。
&我說郡王爺……」吳宗保打着哈哈把他攔在了大殿外頭,「萬歲爺這兩日身上不爽利,朝上又忙,人躁着呢,說了誰也不見,您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