聖上迴轉驛館時天色已暗, 彼時薛大老爺已在門口候了兩個時辰,哈着腰不聲不響的恭送那一行低調的車馬進去,等了有一會兒才不動聲色的尋過去。
消息層層傳上來時,皇帝將將淨過手換下衣裳, 正與明微坐在一起挑揀帶回來的小玩意兒。
玩件兒不少, 吃食也不少,他一句要往各處賞一賞,便叫明微分揀,明微辭不過, 就隨意分, 一柄絹扇給長公主,一個彌勒佛核雕給怡寧, 再有一套竹木九連環給容鈺,想及容錚頓了下, 擇了一幅吳地山水木刻版畫。
皇帝叫人拿了送到長公主處, 適才看了眼陸滿福,端杯飲着茶道:「傳口諭,朕乏了, 一應人等, 明日再見,姑蘇駐蹕事宜,交蒙立做主。另, 吩咐英坤密詔回京, 着軍機處擬旨, 朕經姑蘇,察佟圖鈞稟奏蘇州織造事不實,奪其左僉御史職,交大理寺查辦。諭皇后嚴肅內廷,朕回京以前,此事不許在太皇太后面前走漏風聲。」
「奴才遵旨。」陸滿福肅容叩首領命,方起身走,就聽皇帝又道一句「慢着」。
陸滿福頓腳,「主子爺還有何吩咐?」
皇帝斂目沉吟片刻,道:「明日一早着喆生傳旨,召喬珙見駕。」
「主子爺……」陸滿福一遲登,見皇帝瞟過來,適才小心着問:「喬珙是誰?」
皇帝翻眼看他,惜字如金吐了別開館三個字,攜明微進了書房。
陸滿福撓頭,趕巧那時候他沒在跟前兒伺候,怨他麼。
薛府要接駕,已經收拾了城東北的薛園,便與蒙立商量:「眼見暑氣日盛,園中水豐草盛,乃消夏的好去處,臣欲迎聖駕進園,不知大人以為如何?」
蒙立點頭,一頓卻看他:「這園子是否曾名補園?」
薛通應是,「此園曾在胡夫人名下,胡夫人逝世後留給了李姑娘,其後托人轉賣,由先妻買了下來,現在小女名下。」
抬眼看他,卻發覺這位大人眼裏似乎暗含譏誚,再打量一眼卻沒了蹤影,一抹銳利的目光掃過來,忙一頷首,搓手賠笑。
「是個好去處。」蒙立負手踱開兩步,心不在焉的應了句話。
而今隨駕的小主,正是這薛園曾經的主人李氏,薛通不及防就得到了這個消息。
「果真?隨駕的小主是胡夫人的女兒?」薛連聽及時可說是又驚又喜,幾步走到了薛通跟前,猶然不甚相信,一頓就迅速反應過來,「如此,這園子怎麼佈置,大哥叫二侄女出面主持才好。」
薛通忙回身吩咐:「快,去請二姑娘過來。」
夜色已深,下人匆匆提了燈籠去了後山的涌月庵,二姑娘已經睡下,因大老爺叫的急,只好起了身,隨着一眾婆子丫鬟去了前頭的秫香館。
天陰了一整天,夜裏倒是晴了。藍綢一般的夜空中,正見一輪明月皎皎,清涼的夜風拂面而過,鳳尾從中,一片沙沙細響。
「路上慢些——」大長公主帶笑的聲音從房裏傳出來。
容錚回身頷首,容鈺卻揉着發了酸的手腕嘟囔:「才幾步路嘛。」
出前門往左,跟在容錚後面打小夾道往後走,有下沒下的踢踏着石子兒,拐個彎兒就到了兩人住的小院子。
只三間正房,西間兒給了蒙大人,二人就擠在了東屋裏一張小窄床上,各佔一頭,翻個身就能撞在一塊兒。
容鈺不樂意睡,盤腿坐在春凳上撥拉九連環,拉着嘴角抱怨,「阿瑪院子裏明明有個閣樓沒人睡,明兒我要同滿福兒商量商量搬過去。」
容錚自顧自拾掇,本沒打算理他,一眼掃見他手裏的九連環卻頓了頓,脫下綢褂來,就手往旁邊簡陋的立架上一搭,一面打袖子一面覷了他一眼:「那院子裏有人。」
「你說李美人?給我這破玩意兒,是嫌小爺的腦筋擰得圈兒還不夠多麼!」容鈺把九連環往凳子上一摔,面帶憂傷的托下巴嘆了口氣,「就知道欺負我。」一瞬又釋然,「也沒事兒,鈺二爺肚子裏能撐船,我讓着她。」
「她是答應,答應離美人的位分,可還差着幾個階兒呢!」容錚不陰不陽的挑了挑嘴角,踢靴上榻,腳卻往床沿兒上一搭,但望他道:「你今兒晚上給我洗乾淨腳再上來。」
容鈺梗脖子:「你叫我洗,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