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到這裏,王二牛狠狠地擤了把鼻涕。若他知道兄長和弟弟都會被洪水沖得無影無蹤,哪怕是連踢帶踹,他也要把那倆膽小鬼給弄走。
衙役們圍住民夫,自然不懷好意。這上千號人,每個人起碼幹了十天,按最少的算,一人身上一兩銀子是有的,攏共加起來就是上千兩銀子。眼看着雨就要停了,這水一日比一日淺,民夫們很快就會返家,此時不弄銀子,什麼時候弄得到?
所以,堤不停地修,又不停地垮。想要吃食,行,黑面饅頭一錢銀子一個。不吃?餓着!有那機靈的,想着尋了以前打過交道的衙役,花些銀子買條路回家。可是不行,這次衙役們統一了想法,這個口子他們可不會亂開。
到了第四天的夜裏,流言蜚語在工棚里四下傳開,民夫們都知道了衙役們在打自己買命錢的事兒。也不知是誰領的頭,總之等王二牛反應過來,他已經隨着大傢伙兒衝散了衙役們的包圍圈,還跟上了魚岩山,手裏緊緊攥着一把殺豬刀。
看看前後左右,就沒有幾個相熟的人,那些民夫工友都上哪去了?王二牛不傻,感覺幾分不妙,但他不後悔,若是那些衙役明目張胆要他的工錢,他這次一定會忍不住暴起傷人。
他們這夥人趁着夜色爬上魚岩山,目標並不是曾經行過善的和尚道士們,而是那些借住在寺院道觀里避難的官紳富戶。
民夫們都是窮苦百姓,他們來修堤,家裏人想避開山洪,只能往魚岩山裏頭去,那自然是餐風宿露,還有可能遇險。可這些富紳,好好的房子住着,肚皮也能吃得飽飽的,最重要的是不會有生命危險。
憑什麼?!憑什麼?!憑的是什麼?!頭頂着一樣的青天,活的卻是這麼不一樣的命!這世間根本就沒有公道,公道只能我們自己去討!
王二牛覺得,那個陌生的年輕後生說的話很有道理,說出了他深藏在心裏很久很久的一些話。他們這次要去討回公道,第一個被追討的人就是魚岩知府朱大猷。
要不是這倒霉知府要大宴賓客,自己就不會去幹活,也就不會被衙役給訛上。不被衙役訛走三十兩雪花銀,自己就不會欠下那麼多饑荒,也不會想着去修堤,哥哥和弟弟就不會被洪水沖走。
王二牛的人生,就是從那天開始有了徹底的轉變。這個世上他最恨的人,不是那個訛了他的衙役,而是魚岩府的朱知府。眼裏滿滿的都是仇恨,明明下着雨,他還是吐了口唾沫在殺豬刀的刀刃上,再用手指將刀刃抹得雪亮。
沉默行走的亂民們終於停了下來,他們站在一座宏偉道觀面前。這是位於魚岩山後山的龍虎觀,規模僅次於三清觀,專門為朱知府清修之用。有魚岩郡王這樣熱愛三清的主子,身為狗腿的朱大猷怎能不跟上?
朱知府一大家子都落腳於此,為彰顯身份,龍虎觀並沒有接待別人,倒是容納了一些被山洪肆虐過的其餘小道觀的道士。此時夜色已沉,龍虎觀里只有三兩微弱燈光在雨絲中搖曳,龐大的建築群整個被黑暗所吞沒。
王二牛咽了口唾沫,有些緊張。他不知道來討公道的人一共有多少,扭臉四下看看,黑影憧憧的,到處都是人。偶爾有刺眼亮光一閃即逝,那是如他手裏殺豬刀一般被擦得雪亮的武器在反射寒光。
他們在龍虎觀後頭往魚岩山去的角門處停下,不一時,人群又動了。王二牛被推搡着往前走,蒙頭蒙腦地,他進了大開的角門,闖進了這座靜謐道觀。
一進去,王二牛就蒙了。他不知道該往哪裏走,因為那些方才還裹挾着他的人們把他扔下,各自散去。死寂的夜色里,只有人們疾步行走時的沙沙腳步聲。
王二牛心一沉,不知被什麼東西給糊住的腦子也開始吱呀呀轉動起來。他覺得不對勁兒,他還是沒有看見幾個熟悉的村民。慌手慌腳之間,有人扯住他,問道:「王二牛,你站這兒幹嘛?」
這個人二十歲出頭,是個長相英氣的年輕後生。他用黑漆漆的眼睛看着王二牛,嘴邊掛着淡淡笑意,低聲說:「你怎麼還不去討公道?」不等回話,他反手拉住王二牛,帶着一起飛奔。
這後生對龍虎觀似乎熟悉得過頭了,三繞兩繞便從道觀的後院繞到了香客們留宿的地方。他鬆開王二牛的胳膊,推開一扇朱紅木門,一腳跨進去。王二牛站在門外,剛想跟進去看個究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