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薄命女逢時脫苦海·少年郎奉母探親人
如今且說雨村,自從上次央了甄家,竟自復起了,補授了應天府。那日就有一件官司詳至案下,乃是一拐子拐走人家女兒,又賣於兩家,被人識破了,如今就綁在那裏,那兩家的家主遣了小廝來報與官知。彼時雨村即傳那小廝來,那頭前的便道:「我家家主姓薛,原是早已擇定日子上京去的,頭起身兩日前,意欲買人使喚,就偶然遇見這丫頭,本欲買了就進京,誰曉得這丫頭原不是那拐子親生,他先賣於馮公子家,又偷賣與我家,意欲卷了兩家的銀子,再逃往他省。誰知又不曾走脫,兩家拿住,現來討老爺示下。」另一個又道:「我家公子便姓馮,這拐子先已得了我家的銀子,我家小爺原說第三日方是好日子,再接入門。這拐子便又悄悄的賣與薛家,被我們知道了,去找那賣主,兩下一對方知這拐子如此可恨,先打了他一頓,他吃打不過,才招出這丫頭是他拐來的,還請老爺明斷。」
雨村聽了大怒道:「豈有這樣放屁的事!拐了好人家女兒,又賣於兩家,着實該打死!」因發籤差公人立刻將那拐子拿來拷問,又令去將丫頭領來,着夫人好生問他家在何處,如何被拐。待那丫頭來時,雨村夫人往他面上一覷,吃了一驚,忙令人往前面請雨村過來,同他道:「你當這丫頭是誰?原是我舊主人家的英蓮小姐!」雨村罕然道:「如何又是他來!這可是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工夫,你可看準了?」夫人道:「別人看錯罷了,我如何會看錯!同他母親年少時一模一樣。況且他眉心中原有胎裏帶來的一點胭脂記,所以易認。」雨村聞夫人如此說,心知必有九分九准了,便令夫人好生安撫英蓮,又遣人去甄家接甄娘子過來。
原來這夫人當日正是甄家娘子身邊的大丫鬟,名喚嬌杏的是也。雨村當日同他原有回顧之緣,方到任時又於街上巧遇,故尋至他家,方知甄家敗落,士隱同女兒皆不見蹤影,倒傷感嘆息了一回,又遣人送了好些禮物,求了這嬌杏回家作妾,日前又扶作了正室夫人。如今請了甄娘子過來,母女相認,兩下里抱頭痛哭,連雨村看着也甚傷慘,既知這丫頭來歷,便是他當日恩人之女,又有意顯自己秉公直斷,令人將那拐子痛打五十板子,街頭枷號三日,又投進大牢拷問他往日拐賣人家兒女之事,一樁樁翻將出來,判了他一個斬罪,誰知那拐子未到秋後,便死在獄中,此為後話。
如今諸事已明,雨村便着甄氏將英蓮領回家中,嬌杏親為主婚,就嫁於那馮淵公子做了正頭妻室。那馮淵自幼父母早亡,又無兄弟,只他一個人守着些薄產過日子,長到十七八歲上,酷愛男風,最厭女子。這也是前生冤孽,可巧遇見這拐子賣英蓮,他便一眼看上了,立誓再不交結男子,也不再娶第二個了,本道買他來做妾,誰知竟是正經人家小姐,又有府台夫人親為做媒,更是意想不到之喜。那薛家公子道此二人姻緣天成,不惟不同他搶奪,倒把那英蓮的身價銀子與了他做賀禮,帶了寡母同妹子,一徑往京城去了。
且說那薛公子,亦系金陵人氏,本是書香繼世之家,家中有百萬之富,現領着內帑錢糧,採辦雜料。這薛公子學名薛蜨,表字文起,生的人品風流,性情又甚聰慧,只是酷愛武藝,雖也中了秀才,倒更喜舞槍弄棒。他幼年喪父,寡母王氏又憐他是個獨根孤種,未免溺愛縱容,也不去管他。家中還有一個比他小兩歲的妹子,乳名寶釵,生得肌骨瑩潤,舉止嫻雅,更兼性情伶俐,當日有他父親在日,也曾同他兄長一道讀書識字;自父親死後,見寡母兄長甚是辛苦,他便留心針黹家計等事,好為母兄分憂解勞。
近因今上崇詩尚禮,征采才能,除聘選妃嬪外,凡仕宦名家之女,皆親名達部,以備選為公主郡主入學陪侍,充為才人贊善之職。其母便同薛蜨商議道:「你妹妹如今也大了,不如命他京中待選去,也好光耀門楣。你再爭氣些,咱們家日後便似那鮮花着錦一般,豈不是好?」薛蜨聞聽此言,便知其中緣故。他母親有個嫡親的姐姐,便是榮國府二太太,二人從小不差甚麼,如今卻似壓了他家一頭,王氏心中不忿,因出此言。只是不願苟同,便道:「母親這話說得差了。那個好人家要靠女兒去掙個前途來?咱們自有產業,何必苦了妹妹?縱使有這個才能,也不必受這個罪。進京去望親戚也罷了,這等話再也休提。」王氏素知此子有主意,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