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明燭影醉琉心,連夜冬雪夢驚鴻。
「我去北魏那年,你才七歲,總是跟在池修遠身後,背着一把比你身量還高的劍。」
「你這雙眼太冷漠,和當年一模一樣,那年朝夕節,在定北候府的常青樹下,你就是這般看着朕,將池修遠緊緊護在身後。」
「那時候,你才長到朕的肩膀,耍起劍來,卻比久經沙場的將軍還狠。」
「從你第一次出現在大燕,出現在朕前面,朕便知道,是你來了,池修遠第二次將你推到了朕面前。」
「看着你這雙眼,朕總下不去手,即便你一次次將朕置於風口浪尖,朕還是下不去手。」
「不恨,至少你來大燕了,來到朕觸手可及的地方了,至少在朕的臣民都背棄大燕背棄朕的時候,你還站在朕觸手可及的地方,至少,在最後,你放棄的是池修遠,不是朕。」
「讓我死在你的劍下,帶着我的屍體出去,池修遠就在殿外,他一定能保下你的性命。」
「常青,我死後,把我葬在大燕的城門下,我對不起大燕,註定要一輩子受盡大燕子民踐踏。」
「常青。」
她乍然睜眼,放聲嘶喊:「不!」
「常青,常青,醒醒。」
清脆的童聲在喚她,急促而又嘹亮,肩膀被劇烈地搖晃,床榻上雙目緊閉的女童緩緩睜開眼,秀氣的眉蹙起,眉間落了一層不屬於這個年紀的深沉與凝重。
燭光入目,她恍然驚醒,窗頭落了一層冬雪,屋外常青樹依舊。曾經熟悉的案桌,熟悉的牆瓦,如今恍如隔世。
哦,這是北魏的定北侯府,她是北魏定北侯府的侍女常青,時年北魏三十一年,那時,她才七歲。
「常青,常青,」七八歲大的女孩坐在床頭,睜着明亮的眸子,「你又做噩夢了。」
與常青一般大的女童喚雲渺,早常青兩年入府,雲渺是北地成光族的後裔,當年定北侯爺大破成光族,便將她帶回了府,與常青一樣,她也是定北侯府的侍女。
雲渺吹熄了燭台,道:「你到底夢見了什麼,你怎生哭了?」
常青抹了一把眼睛,觸到滿手溫熱,低頭,淚濕了枕邊的褥子。她閉上眼,深深呼吸,將腦中那些凌亂的畫面驅散。原來,夢見他,心都會疼得發緊。
雲渺素來心細如塵:「你這幾日總是夢魘,每每都會哭醒,是不是讓什麼驚了神?要不讓世子爺給你請個大夫瞧瞧。」
「無礙。」
常青是侯府世子的貼身侍女,是池修遠八歲那年從街頭撿來的孩子,池修遠對常青是十分偏愛的,故而,常青雖是侍女,卻與府中的小姐一般無二。
只是極少人知道,除卻侍女的身份,常青也是定北侯府里專司暗殺的影衛,最為年幼的影衛。
定北侯大概有許多這樣暗衛,只是彼此不識得。
從榻上起身,她取了件黑色的褂子穿上:「現在是什麼時辰了?」
七八歲的女孩,卻不愛粉妝的裙子,常青總是一身一成不變的黑色袍子,成熟內斂得不像這個年紀的孩子,她生得英氣俊秀,時常被認作是男兒。
「已經辰時了。」雲渺又道,「世子方才來尋過你了,說是大燕太子今日入駐京都,讓你跟着一起去瞧熱鬧。」
常青驟然站起,大步便往外跑,衣衫還未整好,甚至,光着腳。
屋外,天寒地凍,雲渺追着常青大喊:「常青,你的靴子!」走出廂外,已然看不見常青的身影,只有雪地里一串凌亂而密集的腳印。
雲渺沉着眼,神色不明。
北上魏國,南下大燕,中部巫疆,三國鼎立之勢經久,數百年來,征戰不斷,然三國處三角之地勢,互呈制約,僵勢多年不破。
北魏三十一年,中州一戰,大燕戰敗北魏,割城池三座,並遣送榮德太子赴北魏為質。
今日,大雪漫漫,榮德太子進京朝拜,由定北侯世子出城相迎,魏都城裏人山人海,天下皆知,這大燕的榮德太子顏容天下,今日這瞧熱鬧的,多數是姑娘,大抵想一睹這天下第一美男子『芳容』。
轎輦中,榮德太子端坐,目下無塵,容貌傾雪。
「那便是大燕的太子啊,生得好生俊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