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到端午節,寧遠侯府的氣氛總會有些異樣。老太太好靜不愛熱鬧,對打蘸看戲全都不熱衷,所以福壽堂很安靜。言景行根本不過端午,所以榮澤堂同樣安靜。唯有張氏,她請了言侯爺和子女一起到青瑞堂看百戲,絡鴨蛋。請帖自然也會送到榮澤堂一份。一心收起來,略看一眼,冷笑一聲,隨手壓在桌案下。「這女人倒是會假惺惺。」
蓼藍汀在侯府花園傍水一角,一大片菖蒲花飄搖柔曼,淡泊寧靜。從純白,到藍紫,夏日陽光下玉立亭亭。有極鋒銳的葉和極嬌艷的花。
菖蒲,不假日色,不資寸土,耐苦寒,安淡泊,有君子之性-----而且,還能辟邪。輕輕摩挲着手中的蕭,耳邊傳來的是後方青瑞堂的歡聲。咿咿呀呀管弦,嘈嘈切切私語,鼓樂咚咚鏘鏘,俗世豐沛的歡愉,讓人心跳一起加速。
蓼藍汀這片土地曾經是種滿蘭花的。很難說這兩種花到底哪個更美。它有淡淡的色,淡淡的香。娉娉裊裊站成一片,風裏微笑,雨里成長。月光下,清幽的芬芳,靜靜沾滿人的衣袖。那時候許夫人身體還好,席地設琴,如山澗冰泉的音色,在纖細的手指間流動,萬壑松風悄然而起。跟在母親的身邊的小孩,會久久望着湖中月色,蜷在母親寬大曳地的裙擺上,不知不覺,悄然睡去。
如今時過境遷,言景行獨自坐在蓼藍汀邊,望着一片不大的水域,午後的清風中鼓起細浪,一層層,魚鱗似的,好像有陽光在跳躍。菖蒲花香在日光下發酵,恍惚間人已熏熏,仿佛微醉。言景行坐着坐着就慢慢臥倒,單手支頤,望着那水面微微出神。
&不怕嗎?」楊小六曾經問他。
&己妹妹,有什麼好怕的。」言景行淡淡的道。
視線朦朧里,仿佛有小小女娃一個,扎着羊角辮,穿着紅色的小裙子,拍着手叫着哥哥跑過來,清脆的笑聲一直飛到天上。抱住了小哥哥的手臂:「帶我一起嘛,好哥哥,加我一起玩好不好?文文保證不會哭的,也不會咳嗽。」
&咳嗽你怎麼保證?」小男孩只把她丟掉的外衫重新撿起來,稚嫩的臉上有着天生的沉靜:「等會兒汗落了你又要發燒。你的藥丸吃掉了嗎?」
&吃掉了。今天一點兒都沒有吐。哥哥教我編花繩好不好?大家手腕上都有的那種。我要編一個送給娘親,娘親病就好了。」
&答應了六皇子給他畫額,要誤時辰了。下次吧。」
&是------」
&日方長。奶麽麽,抱小姐進屋,太陽太曬了,她會頭暈。」他已轉身去了。不看背後那雙充滿渴求的眼睛。
纏纏綿綿似悲戚似輕訴的蕭聲響起的時候,張氏微微調整坐姿,愈發舒適的靠在霞妃色金線五福小靠枕上,拿起那長柄鈴蘭花銀絲小勾輕輕一動,猩紅包邊的花草色湘妃竹簾刷的掛下來。一個眼色遞過去,小台子上變戲法的節目換成了猴戲,咚咚鏘鏘,轟轟嘩嘩,沸反盈天,連寡淡的言玉繡都被調動些興致,跟身邊一個嬌嬌弱弱的姑娘說笑。屋檐外的蕭聲再聽不到。張氏一不小心就抿出了一個得意的笑。
端午節是個好日子。值得大過特過。五年前的這一天,言景行可是被罰去跪祠堂,無論何時想起都值得浮一大白。張氏笑意盈盈端起了酒杯,雄黃酒香氣四溢,跟身邊的人敬過去:「四太太,請了。」老夫人的親戚自然要用心招待。
景行。穆穆丹陽,柄灼景行。言如海一直都覺得這個兒子像母親,許氏,美麗,傲慢,聰穎,尖刻。這種相似在五年前的端午,達到了鼎峰。父子兩個針鋒相對的場景如今想想都覺得不可思議。那恣意迸發的憤怨和怒火,如同傷口癒合時粘連的紗布,一點輕微的拉扯,就能製造經久不息的余痛。
&親為什麼會覺得自己的女兒會有邪氣?」看着被連根拔除的蘭草,言景行面色蒼白的可怕,極力用鎮定的語氣克制心中翻湧的憤怒。
幾個下人正在那裏鋤地,漚肥,剛種上的是一排排纖細卻昂然的菖蒲。長葉如劍,挑起寒光一片。
近兩年陰天下雨,侯府角落裏,總有小孩隱約的哭聲,陰森森往人腦子裏鑽,聽的人毛骨悚然,脊背上好像有蟲子在爬。甚至日落的黃昏,起風的夜晚,還有人隱隱約約看到紅裙小女孩的身影,哭泣的眼,蒼白的臉,磨出斑斑血跡的指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