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值初夏,從合陵出來之後,城外的河灘上荒草茫茫。久無耕種的田地里早就生滿了一人高的野草,碧綠油潤。這種野草梗粗葉大,不能用來餵牛馬,所以也無人采割。
合陵之外全是荒山荒丘,以前有人稱合陵山人的荒民在此居住,不知有多少人,散落在群山之中,但在四五年前,東昌與南平間發生大戰,合陵緊閉城門,守城士兵時常能看到有山人拖家帶口奔到城門下,哭嚎哀求,見城門不開,只得四散奔逃。等大戰結束,合陵山人已不知所蹤。
「只怕是都被抓丁了。」守城門的一個老吏道。
「你看那邊……」另一個老吏揉揉眼睛,似乎看到遠處草叢間有一個白白的東西一閃而過,「是頭羊?」
「哪裏?哪裏?」這老吏馬上精神起來,回到馬前取下弓箭,跑回來道:「在哪裏?你指給我看?」
另一個老吏又仔細看了一番,笑道:「可能是我看錯了,現在城外哪還有人放羊啊?」
憐奴跑回到河灘邊的草屋內,他剛才去城門口沒有看到令官,想必姜元一行人還沒到這裏。
此時河水還很少,淺淺濕個腳面,涓涓細流叮叮咚咚流過河灘中的細石,一尾尾手指長短的細小魚苗仿佛是水面的銀色反光,一閃而逝,讓人看到都疑心是看錯了。
憐奴沒有食物,他什麼也沒帶,身上的衣服和鞋都是偷來的,他只從蔣家帶出了一把短匕,是蔣淑平時放在枕下的,他潛到蔣淑的房間時把它偷了出來,藏在懷裏。
這把短匕非常好用,刀口鋒利,只開了一面刃。他當時問蔣淑為何不開雙面?蔣淑道:「這一面留到最後再開,等我要開它的時候,就意味着到了生死存亡之際。」
他不懂什麼是生死存亡,在他看來,每一天都是,過不去就沒有第二天。蔣淑聽他這麼說,奇異的看着他,「難道蔣家令你這麼恐懼?」
憐奴搖頭,他所指不是蔣家,而是他自己,「如果我退後,我很快就會死。所以,每一天,我都告訴自己不能退。」
蔣淑大笑,說他能這樣想也不壞。
憐奴以前不肯稱蔣淑為父,蔣淑問他可是心中有怨,他道:「非是有怨,只是若稱了父親,憐奴就不再是憐奴了,我寧願只做憐奴。」
蔣淑那天道,「只怕這世上,只有你才是我的兒子。」
憐奴將短匕放在濕石頭上磨利,突然手指一疼,一絲血絲滴在青黑色的石頭上,落到水中散開。
這把匕首,已經雙面開刃了。
從此,他再也沒有退路了。
河中的幼魚就是憐奴這段時間的食物,除此之外,夏天剛到,河灘荒原有不少淡黃色的田鼠躥來躥去,初春時田鼠產下的幼仔此時已經長得夠大了。原來居住在此地的山人消失之後,田鼠就成了此地新的主人,還有更多被田鼠幼仔吸引來的鳥獸,全成了憐奴的盤中餐。
茹毛飲血,令憐奴徹底脫去了蔣府公子的氣質,取而代之的是他身上的野性。蔣淑曾告訴他,生下他的那個女人是趙人。
「趙國多水多山,那裏的女子腰細腿長,歌聲甜美,所以就有人去趙國抓來相貌殊麗的女子賣到他國。你娘就是這樣來到我身邊的,我本想替她尋找家人,可她說早就不記得家人的模樣了,她只記得小時候每天都在山裏跑。」
憐奴有時會覺得,那個死去的女人就活在他身上,他會想:活下來的到底是我還是她呢?憐奴這個名字,是替她自己取的?還是替我取的?
等離開了蔣家,來到這荒野上,他才仿佛找到了歸處。這裏天高地闊,漫山遍野都是他的家,他的世界。
這裏比蔣家更適合他。
……等做到蔣淑交給他的事之後,他要回到這裏來。
去趙國也行,看看趙國的山、趙國的水。
憐奴一邊想着,眼角掃到有一抹土黃色在不遠處的草叢裏一閃而過,他合身撲上去!一把按住了一隻狂奔的小老鼠,那小老鼠吱吱的叫着,一身奶膘。
幼鼠在,鼠群就在!幼鼠不會離開鼠群太遠!
四下尋找之後,他掏了一個老鼠窩,抓到了十幾隻小老鼠和一隻大老鼠,全都串在樹枝上烤熟進了肚子。
他用草堆了個窩,躺在上面,軟綿綿的,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