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醉酒力氣更大,一隻手鉗住趙昔的肩膀,俯下身來問:「你是誰?」
兩人臉對着臉,那人雙眼陡然睜大,喃喃道:「不會這麼像,不會這麼像……」說着伸手去摘蒙住趙昔雙眼的布條。
趙昔一把抓住他的手道:「這位兄台,不經人允許便在人家臉上動手,是很無禮的。」
他說這話,對面忽然沉默良久,隨即啞着嗓子笑道:「你……趙解秋……你還是這麼假正經。」
你還是這麼假正經。
趙昔手一頓,任憑那人摘下他眼上布條,光扎在眼皮上一陣陣刺痛,他偏過頭去躲避,道:「我好像認得你。」
&像認得?」那人舒展開的眉尖又蹙起來,「你不認得我,你竟然不認得我!那日墜崖之後,難道你……」
趙昔如實道:「我都不記得了。」
鉗着他肩膀的手陡然用勁,趙昔伸過手,拍了拍那緊繃的手背道:「但我好像認得你,你會釀『半日羞』,你還……」
他腦中閃過些片段,來不及捕捉便逝去了,只好頹然道:「我是真不記得了。」
那人稍稍鬆手,問道:「那你知道我是你的什麼人?」
&麼人?」趙昔重複了一句,繼而笑道:「總不會是仇人吧?」
&麼不是。」那個人也笑了,低聲道。「我可恨你恨得不得了呢。」
趙昔成了染心台的上賓。坐在主人的小院裏,他摸了摸手邊的茶盞,溫熱得剛好,便端起來啜了一口,這房中鎮了三個冰爐,奢侈卻舒適。
他抽抽鼻子,方才那人身上除了酒氣,還有一股摻了松針的淡香味,他問:「你帶的什麼香?」這話原本太過私密,但他問出口卻不覺得突兀。
坐在他對面的主人反問道:「這是什麼香?」說着香囊之類的東西在他鼻端一晃,趙昔仔細辨認,道:「一星檀兩星沉,摻了松針,還有些藥材。」
那人失望道:「你果然不記得了。」收回香囊道:「這是你送我的。」
看來自己和他果真私交甚篤,否則也不會送香囊這樣私密的東西。趙昔想道,那香他一聞就曉得製法,若不是親手所配,不會這麼熟悉。
他放下茶盞,向那人道:「我還不知道你的名字。」
那人頓了頓道:「樊會。我小字韻清,你記不記得?「
趙昔搖搖頭,道:「樊兄。」
二人相對無言。過了一會兒,樊會道:「你的眼睛是怎麼回事?」
趙昔道:「來這裏的路上遇到些仇家,我強行用藥恢復內力,事後便看不見了。」
樊會咬牙道:「你的武功也……」
趙昔道:「武功已廢。所幸還有一手醫術,還不至於餓死。」
樊會盯着他枯瘦的臉頰和鬢角的白髮,說不出話來。趙昔說這些倒不是為了博取同情,只是覺得面前這人很熟悉,他雖不記得兩人的過往,但潛意識覺得他可信可靠,於是也就坦誠相見。
故人相見,可其中一個已經形容大變,記憶殘缺,另一個再有千言萬語,卻連嘆息都壓在嗓子裏,只用難言的目光望着對方。
趙昔將茶飲盡,向樊會道:「時候不早,我還是先回去罷。」
樊會皺眉道:「你就在我這裏,還要去哪裏?」
趙昔聽他熟稔的口氣,不容拒絕,況且自己也有許多話沒問出口,想了想便道:「話雖如此,到底我在陶二公子那借住了兩日,還是要去和他打聲招呼,還有韓姑娘,她還沒個安身的地方,你要留下我,也請把她一同留下。」
樊會很不願聽他說個「請」字,不耐道:「這都是小事。晚上你便在這旁邊的院子住下,你從前來染心台也是住那兒的。」說着喚了兩個婢女進來,道:「趙公子在梨融院住下,由你們服侍他起居,用度都照我的來。」
婢女們脆聲答道:>
趙昔又道:「還有那位秋瑾姑娘,我知道她是你心愛的侍女。陶小公子雖然驕縱了些,但並沒有冒犯之意,你別放在心上。」
他提起秋瑾,樊會沒有立即接話,過了會才有些不自在道:「女人而已,我還不至於為了她得罪陶家。」
趙昔心想,那你還特地為她跑來水榭,鬧出那麼大陣仗?
29.拂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