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地方的街市,一律的只沿着主街逶迤蜿蜒。店鋪不管是怎樣的擁擠,也沒有人拐個彎向旁邊的胡同中。
當街的店鋪,東西在店內擺着不夠吸引顧客,於是各家各的撐出大大的油布傘,遮蓋着店鋪前的攤位上,見縫插針,愈發顯得街道逼仄了許多。
人在裏面你推我搡地擠着,似乎這擁擠代替了購物的樂趣。
史茜妮到綢緞莊買了一匹淺綠灑紅的陰丹士林布,由裁縫量體裁衣後,付了定金。裁縫是一個瘦小的陰柔的男子,長長的手指,拿着量尺,就像拿着水秀在舞步。史茜妮說她比較急切,需明日晌午前來取衣裳。
裁縫抹了抹鼻翅上的油汗,說道:「做衣服得有個先來後到,想早取,那需得多付10元的加急費。」
沒奈何,史茜妮多掏了10元給了裁縫。
「小姐,我聽你口音想是來的,」裁縫道,「我可說好了,內地的旗袍開叉可與不同,摩登,跟着洋人學,把旗袍的開叉都開到大腿上了,我們這裏的可是不時興那種款式,到了街上,會被人指摘的。不知小姐要那種款式?」
「還是依照的式樣做吧,開叉太低的話,我也穿不慣。」史茜妮忽然覺得內地太閉塞了,連女人衣服的式樣都裹得嚴實,遠不如要隨心隨遇。
她又到鞋店去挑揀鞋子,上饒的鞋店都聚攏在一起,三四家,店鋪外是水一色的鞋子,碼得整整齊齊的,像事先用尺子量好了擺放的。
史茜妮褪下腳上的蔽鞋,揉了揉腳,然後伸腳入一雙芙蓉花色的高跟鞋。她左顧右瞧,瞅着腳上的鞋子,大小合適,顏色卻與剛才的旗袍色不大搭。
如是三番,挑了有半個鐘頭,挑到了一雙米黃色,上有假鑽鑲嵌的,她想着自己走路的樣子,顧盼生姿,就這個了。茜妮付定了錢,夥計給她用袋子兜好,拎在手裏。
史茜妮是一個尋常的女子,尋常的女子均有一種天生的購物癖,不論是多麼勞累,只要有店鋪可逛,她們頓時精神百倍,非挨家逛個遍不罷休,邊向男子抱怨沒有錢,邊想着法子往自己的櫥櫃裏添置衣服。其實自己的衣櫃裏早已是慢慢的,塞不下,她們會堆堆疊疊,把過時的衣服藏匿起來,掛起最時興的衣服,雷厲風行的眨巴眼工夫,柜子裏有空餘了大大的空間,纖細的手指扶着下頜,她心裏估摸着還能放多少,攜了包就出門了。
半天逛下來,史茜妮已經完全擺脫了昨日疲乏的、破衣蔽服的樣子,她頭戴着珍珠白的遮陽帽,上別着一個寶藍色的蝴蝶結,帽檐壓得低低的,使人望不見她的眼睛。身上暫時穿着蘇繡的織錦緞絲絨衣,襯托得曲線婀娜有致,足蹬米黃色高跟鞋,搖搖曳曳,蓮步姍姍地走來,把店裏的夥計看傻了,尋思這是哪來的天仙下凡,店外霍霍地圍了一圈人,你爭我搶,堵在雲來客棧的門口。
老闆倒是滿心歡喜,忽喇喇來了這麼多的客人,難得有的盛況,忙招呼着侍應客人。客人也都入點後置酒高會,觥籌交錯。一霎時,雲來客棧把街道上的大半的人都吸引了來。
吵吵嚷嚷,鬧到了半夜,方才漸漸地停歇。
晨曦照進屋子裏,史茜妮慢慢的傴着身子,爬下床來。今日她已然全身恢復了往日的生機,嘴裏哼着小曲,順着街道到了裁縫店。
她試了試旗袍,在穿衣鏡前轉來轉去,審視着自己,女子在穿衣鏡前是最嚴謹克制的,哪怕是一絲的不愜意都立馬能暴露在炯炯的目光下。
「師傅手藝真不錯,這旗袍挺合身的。」史茜妮讚賞道。
外邊不少人圍觀着裁縫店,悻悻地瞅着裁縫。
史茜妮也不理這些無聊的人,她走向門口,眾人自覺的屏退數步,讓出了一條通道,她叫了輛人力車,車子飄飄蕩蕩,載着自己一溜煙往第三戰區司令部駛去。餘下了眾人懊喪的表情,似乎意猶未盡。
人力車哼哧哼哧拉過了幾個胡同,在一處烏漆白字的豎匾前停了下來。匾上寫着「第三戰區司令部」數個字。車夫把車把手往下放住,史茜妮付了車錢,探着身下了車子。
她一個勁兒地筆直地向前走,並不理會兩側的兵士。
士兵見她衣着華麗,便知道此人不好惹,也不敢橫加上前攔阻,只是說:「這位小姐,我們這是軍事重地,閒雜人不得入內。」
第六十八回 鬧市口轟然引動 會客廳巧述假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