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房裏有那一些人,有什麼不是常換常新的?誰還敢叫你一個荷包用一年不成?」
賈環還待說,賈母的丫頭琥珀走進來,叫他道:「霽月過來了,說二老爺叫環哥兒呢。」賈環忙下地穿了鞋,和眾人道了別。探春還說:「快去罷,別叫老爺等急了。」於是出來。
霽月正扎着手等在外頭,急得了不得,見他出來,忙一把扯住道:「我的小爺,你可是回來了,老爺那裏叫了兩次了!」賈環拔步就走,口裏還問她:「你別急,老爺那裏是怎麼說的?」霽月道:「今兒東府里唱戲,老爺早回來了,回來就遣人叫你。我回說還沒回來。方才又叫人來找你。」跟着他走了幾步,又拍頭道:「我真是急昏了,你這樣怎麼去見老爺?」賈環只得隨着他回去換衣裳,方忙忙的去了。
賈政卻在吃飯,燈光下,桌子上擺着十七八樣兒碟碗,又有一隻小盅,一隻酒壺,只有下人們在旁服侍。賈環屏息靜氣的過去請了安,執了壺為賈政侍酒。賈政偏頭看了他一眼,什麼也沒說,只是下箸的速度變得快了些。
一時賈政吃畢了飯,洗了手,漱了口,向賈環道:「老三,跟我進來。」說完自己起身往裏間去了。賈環跟着進去,笑道:「老爺叫兒子過來,可是有什麼教訓?」
賈政坐在書案後,先不開口,只抬眼打量賈環,只見他目秀神清,蕭蕭如松,眉眼間雖沒脫了稚氣,氣韻卻已初成,看着十分持重,不由老懷大慰,興起「吾家有子初長成」之感,問道:「你潛心讀了這一年書,也算讀出來了。今年的秀才試,可有心下場一試?」
賈環見是這個,登時鬆了一口氣,如放下了心頭的一塊重擔,笑道:「聽老爺的安排。」
賈政擺擺手,道:「站着做什麼,坐罷。我是問你,你若有把握,這就安排着就去,你若覺得不好,那就不去了,哪有聽我安排一說?我能替你拿主意,難道我還能替你去考試不成?」
他難得開玩笑,賈環配合地笑了兩聲,在椅子上坐下,斟酌着道:「不瞞老爺,秀才試,兒子雖拙,心裏還是有幾分把握的。」
賈政等了一陣,見他並無別話,便道:「既是這樣兒,就叫他們預備起來罷。」
賈環低着頭,心裏猶疑着,不知該不該在這時候說,又怕錯過了這一次,下一次再難尋到這樣好的機會。好半晌,方拿定了主意,抬頭對賈政道:「老爺容稟,兒子有一事。」
賈政此時的心情不壞,見他說得鄭重,便應道:「什麼事?」
賈環在心裏措了措辭,暗暗給自己鼓了鼓勁兒,方開口道:「如果兒子此次中了秀才,能不能去國子監上學?」說完又低下了頭。
賈政再想不到他要說的是這個,只重複了一遍:「國子監?你怎麼會想到到國子監去?」又疑道:「是誰和你說了什麼?」
賈環又是半晌不答,默了一會兒,方勉強開口道:「老爺也知道,兒子不似二哥聰明,唯有勤奮一條兒可取,應個秀才試或許不難,再往上就難說。兒子自知愚鈍,不想把漫漫一生拋擲在舉業的路上,回首半世,一事無成……」
此時賈政已是聽明白了,心中又是好氣又是好笑,便喝斷道:「不用說了!你小小年紀,哪裏來的這些糊塗想頭!」
賈環仍是低着頭,平靜的回道:「兒子雖小,卻也不是不通人事的娃娃了。日後總有自家支撐門戶的時候。人生短短百年,讀書讀到腦殼壞了,三四十歲仍在應秀才的有的是。兒子不願這樣。求老爺成全了我罷。」
他說出這一席話來,倒叫賈政暗暗心驚。盯了賈環幾眼,賈政沉吟着,心裏一時間轉過了不知多少念頭,最後只有一句:「既然你是這麼着想,就等回來再說罷。」
賈環仍不鬆口,他一貫是這個刨根問底的脾氣兒:「若我中了,老爺就應了我麼?」
賈政沒好氣地道:「等你中了再說罷。」見賈環還要再問,又改口道:「等你中了就送你去。」見賈環住口不說了,不禁糟心地道:「可別誇了海口又沒中才好。」
賈環達成了目的,也不介意他沒好聲氣,口裏笑道:「老爺就等着我的喜信兒罷。」
賈政也撐不住笑了,回身從書架下取出一摞卷子,道:「這是你的文章,你親家的伯父仔細批改過了,拿回去好生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