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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因着寶玉被賈政責打了一頓狠的, 賈母心疼非常, 又怕病好了,賈政再叫他,便傳出話去吩咐道「以後倘有會人待客諸樣的事,不必再叫寶玉, 你們老爺再叫他時, 只管說是我說了, 他捱打重了,須得將養幾個月才好,再則他的星宿不利,過了八月才許出二門」。

    寶玉得了這句話, 益發得了意,他本就是憊懶性子,連親戚朋友間往來也杜絕了,日日只在園中游臥, 又與丫鬟們玩耍,做些調脂弄粉的事兒。寶釵探春等看他不過, 得了空兒便時時規諫一二,說些下場應試立身顯名之語,他反生起氣來,一發興起癲狂之氣,竟將除四書外別的書都焚了。眾姊妹見此, 只得掩口不再勸。

    家裏唯一一個有正經功名的讀書人賈環才懶得理會, 他天生於世情上有兩分通透, 深知硬拗着做事有多痛苦。寶玉為什麼要逼着自己去感受痛苦呢?他生來便是貴胄公子,食不厭精,衣不厭美,一身皮肉比一般人家的閨女都細嫩些,一直以來最煩心的事不過是被父親逼着讀書——倒底是親爹,也下不了什麼狠手。

    賈家到底是大族,縱使是深閨女兒,其見識也絕非尋常市井之人可比,男兒以何立身,她們比寶玉還清楚呢!偏寶玉這個人,天性中那一股子執拗,卻隨着時間的流逝日益增長。賈環只是他的庶弟,賈家二老爺一個不起眼的庶公子,哪裏有那個閒心去管這寶貝蛋呢!

    況且他也有事要忙。幾年前他迫切希望脫離家裏的勢力,培植自己的羽翼,儘管已得了秀才功名,還是求着賈政捐了個監生,別的讀書人都視偏門出身為畏途,只有他巴不得。如今幾年過去,他手頭有了些力量,人也一日日長大,倒把那急功近利的心思去了幾分。他的讀書天分還算不錯,又會應付考試,蒙師郭先生也曾斷言他四十以內進士有望,今科秋闈,國子監的老師也建議他考上一考。

    老師說得客氣「不過試上一試,不成又有什麼,終是長了見識。你還年輕,不趁着這時候多拼一拼,以後怎麼過呢?日後當了官,同僚們敘起來,這個是某某年的二甲,那個是某某年的探花,只有你是個監生?終是不好的」。賈環也明白老師的好意。說白了,玻璃天花板在哪裏都不缺,前朝時約定俗成,非二甲不得入翰林,非翰林不得入閣,本朝貴戚子弟犯法有八議,這些都是沒法子去爭的事兒。

    再者,他才收到了摯友姜俊的信,這位少年得意的才子倒沒有被驟然而來的風光迷了眼,他歸鄉後與未婚妻樂氏完婚,如今夫婦二人已上任了。樂氏頗為賢惠,將不拘小節的姜俊照料得很是妥當。姜俊既有賢妻相伴,過得頗為自在,每日料理公務之餘,便是東遊西逛,搜尋市面上的書籍文物,念及秋闈將至,特意寫信來勸勉他上進,如此一片盛意拳拳,賈環自然感念於心。


    師友齊齊規勸,賈環也不免動了下場一試的心。因着學中學風浮躁,難以靜心學習,他先請示了父親,又給祭酒打了個申請,便要捲鋪蓋捲兒回家去了。親近的師友們知道他這一去只怕不會再回來,一時師長贈言,同窗請酒,竟弄得他微微傷感起來。

    馮子榮和他一向好,諸人都散去了,唯有他留了下來,要和賈環『秉燭夜談』。賈環翻了個白眼,請他自便,自去屏風後洗頭去了。

    窗外清月隱隱,窗紙上泛着銀色的微光,小小的,是發光的月餅。靠窗的小几上擺放着一隻淺口漆盤,清水供着三兩支新摘的薔薇,花瓣嬌艷,像女人嫵媚的臉。

    水聲停了片刻,賈環從屏風後出來,自己用毛巾絞着頭髮,寄英服侍他擦乾了發,移了兩盞燭台過來,垂着手下去了。

    兩人相對而坐,隨便說些閒話。馮子榮先笑道:「你這一去,就是蟾宮折桂了,從此和我們這些人再不相同了。」賈環懶洋洋地說:「你要願意,仔細尋訪兩個好老師,也能成。」馮子榮失笑:「這如何使得?我早已過了年紀了。」

    &道所有人都是幼年從師不成?十四五歲了還大字不識一個,後來才啟蒙應試的也非只一人。蘇老泉還是二十七歲才發奮的呢,不也成了大學問家?」賈環笑道。

    &少來糊弄小爺了!小爺雖號稱『不學無術』,好歹也念過幾個字,蘇老泉那是二十七歲還不識字嗎?你欺負小爺,也不是這麼個欺負法兒的。」馮子榮逮着他就是一頓狂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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