盧府北門所在的這條巷道,因距離放粥的石牌樓較遠,且巷內無樹遮蔭,巷道本身亦窄,大多流民一般不選擇在此處棲身。只是近幾日,湧入樂州城的流民,實在太多,像一股大洪流,水滿則漫,慢慢延伸,分流,才流到了此處。
儘管巷內人少,但全都朝一個目標涌去時,場面也頗為激烈熱鬧。在這年饉歲月,隨時隨地有人餓死的情勢下,眼見着白花花的大米,那是怎樣的一種欣喜,一種激動,一種亢奮,一種忘我?
一位頭髮花白的老婦,纏過腳,雙足正謂三寸金蓮,即便正常走路,亦是左閃右搖,前顛後倚。而今看見大家奮勇向前,搶拾大米,渾然間,仿佛有如神力相助,竟也飛奔起來,步幅不大,步頻卻極快,小碎步疾速向前轉換,頗似戲台上旦角亮相。
一位腰身佝僂的老漢,留着近似前清的辮子頭,髮際線至腦門頂的區域,與兩鬢、後腦頭髮,截然不同,因之前以剃刀剃過,發茬亂冒,呈一個月牙形狀。老漢所處位置,距離盧府北門相對較遠,看見人們前去搶米,更是一步緊着一步地跑,跑得太急,一個踉蹌,前撲下去,腦袋重重砸地,腦門上的月牙區域,登時被血染紅。他用手一抹,滿手滿臉一片紅,還想掙扎着起身,卻似乎使不上力……
陳叫山正猶豫着要不要也去搶米,忽然看見老漢摔倒,滿頭滿臉的血,流個不停,急忙大步上前,將老漢扶在了臂彎里。
「叔,別怕別怕,忍着點兒啊……」陳叫山左右環顧,伸手抓來一把土灰,摁在老漢傷口上,又騰出一隻手,將衣角撩到嘴邊,咬住,「嗤」地一扯,撕下一塊布,趕忙捂到老漢腦門上。
老漢腦門上的血漸漸止住,他顫顫巍巍地伸出手,搭在陳叫山肩膀上,疼痛之中,硬擠出一絲笑,問:「後生,叫啥名?」
「俺叫陳叫山,山北陳家莊人。」
「唔……好,好娃……」老漢仰面看着陳叫山的臉,後又將陳叫山的左手手掌,翻過來,一番端詳。末了,老漢混濁的眼中,竟倏忽間閃出一種異彩,「後生,你是大貴之人,萬人當中,難出你一人啊……」
陳叫山以為,老漢不過是隨口說些吉利話,以示感謝之意,目前這境況,只要能活着,別餓死,已算祖宗保佑了。豈料老漢又說:「五官第一卜,掌中乾坤立,吉人當得天相助,無須贅言八字……」
「叔,你是算命先生?」陳叫山見老漢此番言語,常人難以道出,便好奇地問。
這一問,老漢卻反倒不說話了,喉結移上又移下,胸口起伏,長長地嘆着氣……
陳叫山有些後悔,覺得自己不該去問,如此,令老漢傷懷了。便說:「叔,我去揀些米咱來吃,你先躺着,別亂動。」
盧家二小姐被瘋狂的流民,嚇得幾步退回了大門裏。殘損的小老虎枕頭,被眾人的腳,踩踏得難辨其色其形。一地的大米,星點狼藉,摻乎着灰塵,夾雜着腳印,升騰着塵煙。有人趴着,有人跪着,有人蹲着,用手掬,用嘴吸,用衣襟攬,用鞋子刮着米。
三寸金蓮老婦,手捧一把連土帶灰的米,眯着眼睛,嘴巴卷若小喇叭,輕輕吁氣,手掌左翻右合,倒來倒去,像捧着一團火炭似的。待土灰被吹離了些許,將頭埋進雙掌之間,拱得鼻尖滿是灰粉,嘴巴卻咬嚼起來,凹陷的腮幫子,帶動着一臉皺紋,橫豎交錯起來……
陳叫山蹲下來,剛把幾粒米放到手掌心,忽然聽見「汪汪」幾聲,剛及轉頭,便見一隻體型大如牛犢的黑犬,毛色油亮,其勢如虎,從盧府大院裏竄了出來,迅若霹靂!
眾人聽聞犬吠,驚慌萬狀,趕忙四下奔逃,有丟了鞋子的,有崴了腳脖子的,有驚嚇得呆若木雞,不知朝哪個方向跑的,場面亂如散蟻……
三寸金蓮老婦驚得癱坐在地,雙手亂抓,卻移不了方寸之地。但黑犬卻偏偏朝老婦撲來,一口咬住老婦的小腳,老婦又急又疼又懼,連連蹬腿,黑犬卻死不鬆口!陳叫山見狀,狠勁一腳,踢中黑犬下脖,黑犬甫一鬆口,陳叫山便將老婦一把拉起,扛在肩頭,大步奔逃。
兩腿終難賽過四腿,黑犬每撲上來一次,陳叫山便一個後揚腳,將其踢退一次,但黑犬終不退縮,反倒同陳叫山槓上了,死不回頭,一路緊跟,陳叫山的褲腿,被黑犬撕扯成了條條綹綹。
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