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叫山看見禾巧站在人群中,不曉得禾巧只是聞訊來看熱鬧,還是通報夫人一事有了進展,要趕來跟自己說一聲……
禾巧立在人群中,嘴唇抿着,一直彎眉微皺……待陳叫山朝禾巧看來時,兩人視線對接的瞬間,禾巧沖他略略搖了搖頭……
所有人的視線,都積聚在陳叫山身上,等着陳叫山說話,或者——出手!
這一剎,時間之輪,仿佛猛然間,便停止了轉動,校場壩上幾百號人,全都沉默靜立,惟有大槐樹的樹影,灑在地上,光點斑駁,太陽,微風,天,雲……似乎,在這個世界上,人,忽然間消失了,全然消失了,不復存在,一個未有,乾乾淨淨,清清幽幽……校場壩上密密麻麻站立的,是一棵棵樹,是石林、木樁、塔、柱,周遭煞然,幽若深峽……
這一剎,所有人的鼻息里,似又盈着一種古怪氣息——地上的塵灰,被陽光照射炙烤,欲烤焦、燒化、燒黏的氣息;大槐樹森森杈杈的枝幹,密密層層的葉片,噴流出來的或澀、或苦、或香、或甜的氣息;每個人的汗毛、頭髮、眉毛,似齊齊在巨大火爐中,火燎火燒,「嗤嗤嗤嗤」扭轉、枯乾、曲彎、成焦灰的氣息;整個校場壩,整個樂州城,整個天與地,整個寰宇,若一頭飢餓而躁動的巨獸,伏臥,待動,眸火燃燒,鼻孔噴氣,獠牙,長舌,涎水緩緩流的氣息……
這一剎,弓已滿,弦已彎,箭在弦,鏃朝前,只待一放,倏然疾射!
這一剎,火藥已足,火捻已展,火把已燃,只待一觸,天炸地亂!
這一剎,暗流已聚,激浪已掀,堰口已顫,只待一衝,巨濤漫濺……
高雄彪的墨鏡上,映着麗日藍天,墨鏡背後的瞳孔,火苗亂竄,墨鏡腿夾着的太陽穴,硬凸若岩,粗筋畢現——
陳叫山雙腳踩踏在大地上,柱立鐵澆,腳趾釘抓,十指微彎,漸成鐵拳——
絕頂高手一相逢,身形未動風雲動,胸有江海騰巨波,拳攥乾坤氣自雄!
兩個人,兩個影——相對——靜默——蓄勢——待發——無須妄測,無須昭示,無須疑惑,無須訝異——兩頭臥虎,兩隻蛟龍,兩股氣流,兩顆心臟,兩道煞氣……
此一時,尚未開戰,已然開戰——
此一地,非沙場,勝沙場——
勁風吹,戰鼓擂,鐵蹄躍,征塵飛,干戈出,豪氣隨,熱血涌,日月輝,仰天嘯,縱馬追——此一戰,定乾坤……
「來——」高雄彪嘯叫一聲,天裂地顫,驚得大槐樹一亂,似用每一根枝條,每一片樹葉,趕緊護身,捂臉……
隨着嘯叫之聲,高雄彪兩手在藤椅扶手上一撐,雙肩一夾,丹田一提,靴底踩地一彈,「呼」地飛躍而起,西式襯衫的領子,在急風中噗啦啦抖閃,藏藍色馬褲的褲面,在風裏,儼如麥浪延綿,旗幟招展,風帆滾掀,靴尖上凝集的一點光芒,瞬間放射,扯出一道刺人眼目的流線……恰如雄鷹,蹲立萬丈峰巔,俯瞰江河,洞察川原,振翅,動爪,揚喙,撲飛而出——
來了,終於還是來了!耗不下去了,出招了,逃不過了,擺不脫了……
好吧,來吧——
陳叫山腳尖一撩挑,整個腳板與地面,成一夾角,腳後跟在地上一旋,旋出一小窩,灰塵裹挾着亂飛亂濺的陽光,在陳叫山褲管下,疾旋,轉圈,成一迷亂……陳叫山知道高雄彪這一飛腳踢來,縱是身形迅若閃電,亦是躲閃不過了……隨着腳後跟之旋轉,陳叫山將右側肩頭,朝後一斜,胸膛也隨之一收縮,底盤紮緊,腰腹卻充滿無極柔巧……
高雄彪似羽箭脫弦,雄鷹躍天,一個飛腳,正正蹬在了陳叫山胸膛上……一剎那裏,陳叫山將之前的所有身形變改,如原路返回,乾坤扭轉,陰陽互換一般——腳後跟一個反旋,腳尖下壓,腳板與地面之夾角,倏然消失,腳趾摳地,鐵澆釘抓,右側肩頭擰回原狀,朝前一送,胸膛隨之一挺,底盤玄機靈虛,腰腹卻陡然一振……
高雄彪感覺這一腳蹬出,速可奪天,力可撼山,可當靴子蹬實於陳叫山胸膛之際,依他多年研武、習武、講武、比武之玄深經驗,來感覺判斷,只消眨眼工夫,便覺着——皮靴蹬踏之處,並非血肉之軀,似是凝凍之冰面,似是水底飛游的鲶魚之腹鰭,似是五百斤力道,小指頭粗細般的牛筋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