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竹林甚涼,我坐於涼亭中,靠着亭柱,寒意襲來卻不願起身,倒一杯茶,慢慢喝着,又放下茶杯,拿起放在桌上的玉石,無知覺地捏在手中摩挲,望着遠處灰濛濛的山,透着點點火光婉如星光,不覺嘆氣哼起小曲。
曲盡衷腸意,辭卻靡靡聲。
我皺皺眉,歌聲戛然而止,難道我還想回去嗎?那個曾經給自己歸屬感的地方,有寵溺、有厭惡,有歡笑、有悲傷,有三千繁華,夜夜昇平,也有男歡女愛、悲歡離合。
來了重溪宗半個多月,這個冰冰涼的地方,冷冷清清,沒有人說話玩笑,只有個越來越會使喚人的小神仙,這墨竹峰沒有魚蟲鳥獸,也從未見颳風下雨,異常安寧。
除了那次溜出去,至今未曾離開半步,每天忙得像條狗——啊呸,不對——忙得比皇帝還忙,天天變着花樣地給墨竹仙人做三餐兩點,墨竹仙人還總挑剔不滿意,嘴叼得跟啄木鳥似的,好在有師父賞賜的那幾本四庫全書,才應付得了,想想都覺得我怎麼這麼命好。雖然師父也賜了一本《歸真吐息》,教習吐納之術的仙書,但修煉一直沒有長進,找不到要領。
可是我好不容易從春歸閣逃出來了,難道還想回去嗎?
而且不知是否是因為我的無存在感,沒有一個人來看我找我玩,小小、忘軒、月川、玉姬,難道他們那麼忙,就忘了我麼。
特別是墨竹仙人也總對我視而不見,跟他說話愛理不理,需要用人的時候才叫我,比如到點吃飯,夜裏夜宵,洗衣服掃地,打理菜園,搬書搬椅……每次我都特想回他一句「老娘不幹了」,但一看到他秀氣無比、細膩姣好的面容,就很不爭氣地回想起曾經自己說過的——「漂亮的神仙大人呀,要乖巧要聽話要討他喜歡」。
我既然選了修仙這條不歸路,就不該後悔。在萬靈山生死輾轉到達這裏,即使陰錯陽差地被派給墨竹做下人使喚,修煉緩慢,但那又如何呢,急着修煉有何用。
其實至今我也不知道我為什麼要來修仙,說是為了報仇,可狐妖已經被燦玉哥哥捉住了,哪來的仇報,說是想賺錢以後償還鴇娘,但修仙能賺錢嗎,我至今沒見過一個銅子。
可是既然選擇了,堅持總歸沒錯的,就像十歲時決定了要逃出春歸閣,雖然我也不知道為什麼要獲得自由,逃出來後風餐露宿,生死相搏,沒有一天比春歸閣的日子舒坦,但似乎也沒有值得後悔的地方……
不論如何,反正從小做慣了使喚丫頭,只不過換了一個「鴇娘」,有啥好抱怨的,反正我想修仙,就是想修仙,想自由。
墨夜月色溶溶,我微翹嘴角,得意兒地笑又得兒意地笑——有些事情想不通又如何,現在的生活不比春歸閣好麼!
這幾日幹活手都僵了,久未曾撫琴,頓時很想高歌一曲,忽覺手中玉石發熱,攤開手心,就見那顆不規整尚未雕琢的玉石,閃着青白的光澤,隱約有一隻破碎的鳳凰呈現,尚未成形卻已是妖艷,這玉石有什麼用呢?
師父叫我將這玉石佩於裏衣,不可示人,至今不知有何用途。但此時玉石微微發熱,那隻鳳凰盡好似活了一般,耀眼的藍色,振翅欲飛,又似被一道火紅的光束縛,掙扎着不能脫離。
「這是青鸞,並不是鳳凰。」這個淡漠清冷的聲音是墨竹仙人。
我忙請新鴇娘入座,又奉上一杯茶——我將墨竹仙人稱作新鴇娘,會不會天打雷劈呀,想着想着忍不住笑出來。
墨竹仙人本是坐下卻不語,凝神看着遠處,一臉沉默,聽我突然嗤笑,轉頭用漠然加一點點凌冽殺傷力的眼神看我,我忙扭頭捂嘴憋住。
秋風蕭瑟,我側立在旁,果真如同一婢女了,難得墨竹忽然說幹活以外的話題,趕緊聊天,不然真真悶死我了,「原來青鸞長這個樣,師父為什麼給我這塊玉石呢?」
墨竹仙人斜一眼看我,端起茶杯又放下。我忽然想起師父說的不能示人,不覺有些侷促,但墨竹不算人吧,他是神仙,給他看到應該沒關係吧?但還是有些心慌,捏緊了玉石不讓墨竹再看見,閉口不言。
我小心看着墨竹仙人的臉,長得這樣好看,就不能溫柔一點麼?
想起同入重溪的新弟子裏,忘軒的笑很有欺世惑俗的嫌疑,月川笑得很老成,明明一樣年齡偏偏那麼愛深沉,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