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相山很想擺出個「蛟鯊」應有的樣子,可惜,已經血肉模糊的宿主,怎麼看都是突兀醒目。
而懸照清光中的凜冽之意,也打消了他最後一點兒僥倖之心。
如今他只想知道:是誰?
與他心念幾乎同步,一道清瘦身影,在光芒中映現,烏絲垂落,黑袍裹身,一派幽沉詭譎之氣,與頭頂懸照的青光圓月,似乎也不太相稱。不過那身姿氣度,見之非俗。
此時的趙相山,連神意外放都困難,只能鼓起魚眼,努力辨識,這可真難為了視力本就不佳的蛟鯊。
到頭來,他還是沒看清來人面目。不過,對方低沉悅耳的嗓音,卻是直貫入耳:
「陰山一別,倏乎千載,故人難識。不過,對趙閣主那枚百濁石,妾身依然存着幾分謝意。」
「你是……幻榮夫人?」
趙相山心頭震動,就算他現在靈智半昏半醒,可對方點出了時間、地點和相應名物,由不得他記不起來:
當年正是從他手裏流轉出的一枚百濁石,助幻榮夫人將本命法寶「紫陌紅塵燈」補全了根基,也藉此突破窒礙,更進一步。
那百濁石來路頗是見不得人,當初還很費了他一番力氣。
可這又怎麼能夠?
就算三元秘陣是篩子吧,也能讓這等魔門的頂尖大能隨意出入?怎麼又如此巧合,在他最狼狽的時候,盯死了他!
他可不信,幻榮夫人此來,是和他敘舊情的。
正想着,又聽幻榮夫人道:「再上次見面,又是什麼時候呢?」
趙相山心頭又一跳,他很想說,老子就和你見那一回,可是,他無論如何也阻止不了幻榮夫人的思維:
「是了,應該是在冰雪魔宮……當然,那時還是叫雪舞宮,你我同為『極祖』的座上客,記得那次,黃泉也在。只是當年,趙閣主,不,夢得兄,可不是這番模樣。」
趙相山徹底沉默了。
幻榮夫人繼續道:「我一生不服黃泉,唯對她的觀人之術,卻是心服口服。她曾說極祖一門,總在極限溫度上找極端,不是物外之人,就是大野心之輩。果不其然,隨後魔門動亂,極祖第一個自立,成就冰雪魔宮,現在想想,或許黃泉已經看出極祖自立之心,而她又是從哪兒看出來的呢?」
湖水中,幻榮夫人說起魔門舊事,趙相山可是半點兒傾聽的心情也沒有,一門心思只想着尋着法子逃脫。可在懸照「明月」之下,他已經發現,自家一應神通變化,都受到了嚴重限制,當真是籠中之鳥,難以脫身。
而接下來,幻榮夫人的聲音入耳入心:「記得當日夢得兄先行離開,黃泉便曾言道:遊仙交遊廣闊,不拘立場,尤其對我魔門諸法,鞭辟入理,氣度外逸而內沉,不似仙家,倒似魔隱……極祖可是很不高興,如今想來,真是古怪。這些事情,幻榮雖是親歷者,仍然有許多事情想不明白,正想請夢得兄解惑。
「當然,這些都是久遠之事,通或不通,無礙大局;可今日湖上,夢得兄以趙相山之身,糾合各路人馬,做得好事!不將此中因果道明,着實讓人睡不安寢……故而,我家主上借我一樣寶貝,接引夢得兄過往一晤。」
主上?
趙相山心神再次動盪,可這回,幻榮夫人再沒給他任何思慮的機會,頭上那一輪明月青光貫下,觀之寒徹,有如實質的水波一般,可光芒之中,趙相山卻覺得他所寄身的宿主,全身上下都似要燃起火來。
實際上,那還真不是什麼「火」,仿佛是傾倒下來的月華,對他這具宿主而言,根本就是透心蝕骨的強酸。
也就是剎那間,這具殘破的蛟鯊已經給腐蝕乾淨,只餘下他的那一縷根本靈念,被「月華」鎮着,強行收攝往「明月」中去。
正因為如此毫無「隔閡」的接觸,趙相山隱約能夠感覺到,那輪「明月」,似乎只是個「門戶」,其後正連接着一處莫測其深的所在。
幻榮夫人「接引」之說,倒是有所根據。
趙相山知道再難倖免,只能是強定心神,思索其中的關鍵,為接下來的困局爭得幾分機會。
什麼「主上」,都是狗屁!
像幻榮夫人這等人物,桀驁不馴就是本性,不可能真正拜伏在哪個人的腳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