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健的激動不是沒有原因的。
一個種族文明的延續,有必然性也有偶然性。
萬一給自己扔到一個小島上,萬一給自己扔到一個沒有牛馬等大型牲畜的地方,萬一自己部落周圍連一種可以栽培的糧食都沒有,萬一周圍千里之內沒有孔雀石沒有富鐵礦,萬一走出去一看四周圍着鐵絲網外面寫着文明活化石保護區……
那自己就算是無所不知無所不曉,也只能默默地看着這個文明走向衰敗。
陳健沒吃過渡渡鳥,也不知道渡渡鳥是不是每窩有三四隻鳥雛,但他卻記得渡渡鳥是在小島上,深深的恐懼頓時在內心萌發。
然而就在他用力回憶自己是否見過牛馬之類的動物時,老祖母的一句話又讓他重新燃起了希望。
「健,你說的那種黑白熊,我小時候見過。」
轟……
這句簡單的話就像是一聲悶雷在他的腦海中炸響,陳健興奮地抬起頭。
老祖母將眾人都叫到火堆旁,說出了自己小時候的故事。
那時候部落因為人口太多,大型動物很難找到,而部落的活動範圍有限,只好分開遷徙,自己曾在叢林中見過那種圓滾滾的黑白相間的熊。
眾人對於陳健的話更加相信,因為即便是他們也沒有見過這種熊,更加確定真的有先祖在夢中指引着部族的未來。
陳健在仔細詢問確認之後,激動的渾身有些顫抖。
龍是虛幻的,可這圓滾滾的東西卻是真實存在的。
它的存在,維繫着他內心的渴望……這是將自己的前世與今生聯繫在一起的紐帶,關乎着這血脈這膚色與這地域。
老祖母緩緩說道:「那或許真的是我們祖先的靈魂。健,說說你都夢到了什麼。」
人們好奇地圍過來,分享夢對他們而言也是一種難得的文娛活動。
人類在物質生存之外,也是需要點精神生活的,但現在雕琢個護身符、講講夢到了什麼就可以算作娛樂盛典了。
按說黃段子也算是文娛活動之一,但這在部族內部是嚴禁的。
對於部族來說,最先有的道德禁忌就是性與害羞,並且產生了人類特有的情緒:害羞——這是為了防止談及過多導致部族內的亂侖,當然和別的族群交流的時候可以放心大膽,哪怕是後世夫子誕生的年代尚有淫奔風俗,況於如今。性害羞是同族內的性禁忌演化而來,並非針對外族,只是延續成了根深蒂固的習慣。
看到族人都圍了過來,陳健靜了靜心,知道接下來自己的話將會產生極為深遠的影響。
從短期利益來看,甚至以百年作為計量單位,自己現在最好的選擇是當神棍,聲稱自己是先知,甚至可以聲稱自己是神唯一的兒子,自己可以獲得最大的利益。
但這樣的文明還是前世的那個服章之美禮儀之大的文明嗎?還是那個兼容並蓄能夠百家爭鳴的文明嗎?還是那個我上廟求雨你若不降雨我就砸了廟宇神龕的敢於斗天戰地的文明嗎?
固然,這樣可以讓自己很快確定部落中的地位,但從長遠來看,這得不償失。
一旦部落發展成文明和國度,這種思想在將來要麼進行一場轟轟烈烈的改革、用無數同族的血毀掉他今天的這句話。要麼只能死守着經書古刻故步不前、沉淪為文明的邊緣。
自己可不想數千年後,有人整理出自己的話,連怎麼吃飯拉屎用那隻手擦屁屁都需要從自己的話中來尋找規範,那樣的文明不經歷一場兄弟鬩牆的悲慘和百年的宗教改革是無法崛起的。
於是在沉吟了片刻後,陳健抬起頭,用深沉的語氣講述着一個族人都沒聽過的故事。
「很久很久前,有個叫盤古的人,睡在黑夜中,沒有太陽,也沒有月亮,也沒有星星。」
這些想像力匱乏的族人們露出了驚恐的神色,他們想像着那種沒有太陽沒有月亮也沒有星星的場景,嚇得瑟瑟發抖。
榆錢兒更是拉着哥哥的手,牙齒不斷地打顫。一個很簡單的故事,放在這個時代,卻有完全不一樣的效果。
「他醒來後,用力撕開了這黑夜,有了我們腳下的大地,可大地荒涼,什麼都沒有。」